张庭好似感觉不到疼,他面色悲苦,带着茫然,抖着声音说:你没同沈玦说吗?为什么不说!你可知道,自从你消失,沈玦消沉良久,之后便彻底----
没等他说完,刚退下的十六就冲进院子:主子,有官兵围了咱落脚的宅子,说要搜府!
第12章 我吗
殷木槿赶回来时,宅子已经被官兵里三重外三重的层层围住。
小厮婢女都被围堵在一处,哆哆嗦嗦地缩成一团。
蹲在地上抱着头的赵锦仁正在四处张望,一看到他就开始挤眉弄眼,直到被发现的官兵踹了一脚屁股,他才老实下来,埋着脖子不动弹了。
一时间没找到沈玦,殷木槿皱了皱眉。
他正欲往里走,就听到一道欢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都怪下人不懂事,让大人白跑一趟,府中有新采买的普洱,大人若是不忙的话,留下来再喝上几杯如何?
是沈玦的声音无疑,殷木槿循声望去,看到的却是一张极没有特点的脸。
他顿时想到赵锦仁,那人不管去哪都要背着自己的宝贵药箱,旁人不知,他却清楚,那不大的药箱里面,大半装的都是毒药和用来杀人劫货的物件。
沈玦样貌大变,应该就是赵锦仁的手笔。
果然,赵锦仁已经重新支棱起来,鼻孔朝天,俨然一副让他磕头谢恩的架势。
殷木槿:
眼不见为净,他看向沈玦身旁的官员,此人脸上爬满黑线,神色阴沉得可怕。
走动间,对面两人也都看到了他。
我家公子竟然这么快就赶回来啦!沈玦惊呼一声,扔了官员跑来他身边,左手不由分说地嵌进他掌心,为他介绍,公子,这位是张廷尉,今日张大人收到咱府中下人报案,说我们窝藏朝廷重犯,所以带人前来查探。
殷木槿感觉到挤进手心的手指里,有两根没有温度,触感也不似真的皮肉软中带硬,便没有甩开,紧紧握住了沈玦的手。
他向张廷尉点头,问:是在下对下人管教不力,劳烦大人多跑一趟了。
张廷尉明显不耐烦,话也不说,收了兵就要离开。
这时,窝成一堆的小厮里突然传出声响,有人突然站出来,指着沈玦高声道:大人!启禀大人!这个人就是沈玦,他用了易容术!
什么易容术?闭上你的嘴吧,你可知欺骗朝廷官员可是重罪,还想不想活了?沈玦呛回去。
张廷尉却不动了,他打量着沈玦,让人将那小厮放出来,问:易容术?你如何证明?
哪用他证明,大人不信,我来自证便是,沈玦抢来话头,之后随便找了个握着剑的官兵,好声好气道,劳烦这位大人打盆水来可好?
水端来,沈玦左手不动,右手往殷木槿胸口摸,抽出帕子浸满水,也不拧,径直往脸上抹。
帕子挤压出的水成股往下流,半数落地上,半数顺着下颌脖颈流进衣襟。
殷木槿这才注意到,沈玦领口的衣服不知何时扯开了,露出整圈的勒痕,以及若隐若现的殷红吻痕。
他收回视线,听到沈玦说:大人,您看,我若真易了容,此刻沾了水,总该显原形了吧。
不可能!
不等张廷尉出声,小厮先吼了起来。
只这一瞬,小厮弹起来,袖中寒光一闪,竟是一把匕首。
此人速度极快,撞倒下意识阻挡的官兵,刀刃径直袭向沈玦的侧脸。
殷木槿立刻调转与沈玦的身位,但还是晚了一步,手臂被匕首划出一道血痕。
公子!
沈玦喊了声,指腹不动声色擦过伤口,脸也顺势埋进他胸口,再抬头时,侧脸多了一条殷红的血痕。
确保张廷尉看到他脸上的伤后,才抱着他的伤手,重新躲进怀里,身体发抖。
殷木槿顺势演下去,下巴抵着沈玦的发顶,轻声说:没事了。
转而面向张廷尉:大人也看到了,府中下人做乱,闹了误会,我定会好好管教府里人,恕有伤在身,不能相送了。
张廷尉收了兵,十六将发疯的小厮按趴在地,他刚要捂住小厮的嘴,就听地上的人挣扎着喊:那手指呢?沈玦左手少两根手指,你呢,你敢将左手拿出来吗?
沈玦还抖个不停,只窝在殷木槿怀里不抬头,说出的话瓮声瓮气,带着颤音:我的手凭什么给你看,张大人,我给您奉茶时,您可看到我缺手指了?
张廷尉沉默,他似乎在回忆细节,却没找到证据,于是只好留下一句:殷公子好生管教一下府中人吧,可别再像疯狗一样四处咬人了。
说罢,就撤了兵。
官兵走了,留下残局,以及一群战战兢兢的小厮婢女。
十六押着小厮请示:主子,可要拉下去拷问?
殷木槿摇头,道:不用,直接拔了舌头给殷成业送去。
下人各自散去,赵锦仁凑上来,盯着被沈玦抱着的伤手瞧了两眼,十分放心地挎起药箱,高高兴兴地走了。
人出了门,声音又遥遥传来:殷公子,千万记得要请大恩人吃饭啊。
院中只剩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着实没有再演下去的必要,殷木槿把下巴挪走,沈玦却没有离开他怀抱的意思。
伤口泛起尖锐的痒意,殷木槿有些烦躁,松开沈玦的左手,冷声提醒:人都走了,不用演了。
哦沈玦慢吞吞退后一步,却还抱着殷木槿的手,你手受伤了,我给你处理一下。
这人垂着眼,神色明明暗暗,殷木槿看不清,索性在沈玦耳后摸索两下,找到粘接的痕迹,撕下假面。
沈玦原本的面容露出来了,眼神没有变,依旧暗淡无光,脸色却有些过于苍白了。
明明他只离开了半天,沈玦却好像经历了一场重病,精气神都被抽了干净。
怎么了?他问,有受伤吗?
沈玦摇头:我一看到那个张廷尉,浑身都开始疼,我怀疑我蹲大牢的那段时间,就是他对我动刑的。
殷木槿想起重逢那天,沈玦胸背上密密麻麻、新旧相加的鞭伤,触目惊心,他蜷了蜷手指,对沈玦道:先进屋吧。
沈玦抱着他的手回屋,按指示,翻出常备的简易药箱。
殷木槿坐着,看沈玦煞白的脸色,犹豫片刻才道:这么害怕,还敢离张廷尉那么近。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沈玦没再像早上一样笑嘻嘻,断指的特征太明显,赵大夫再厉害,也做不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若他们要查,肯定会发现的,我只能先一步,在张廷尉警觉之前让他看到我的完好的手,那样才好浑水摸鱼。
也幸亏你回来得及时,沈玦坐到他身边,打开药箱,没你帮我挡着捂着,我肯定就露馅了。
血迹已经干涸,沈玦湿了帕子,帮他把血迹擦干净,又简单上了药,才把他的手摆回腿上。
没人再说话,好一阵的沉默。
过了会儿,沈玦轻轻吸了口气,手臂碰了碰他的,问:赵大夫今天为我弄的假面,是不是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我见你刚看到我时,眼中有一点点的惊讶。
他拇指食指贴近,比划了下。
殷木槿嗯了声:赵锦仁确实有本事。
既然如此,沈玦勉强有了点精神,那你就不用担心我出门被人认出抓走了,对不对?你行行好,带我出去走走,好吗?
我真的很想出去逛逛。
沈玦望着他央求,脸上没什么血色,眼睛好似染了一层水意,雾濛濛的,看得他心底跟着潮湿。
动摇有过一瞬,但没有答应。
沈玦没得到想要的结果,轻轻说了声好吧,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到了晚饭时候,沈玦又自来熟地找过来,与他同桌吃饭。
小半天过去,他精神恢复了些,饭桌上话也多了起来,亲昵地同他吃饭。
夜里,他从书房回来,发现沈玦正坐在床边,穿着寝衣盘着腿。
殷木槿犹豫一瞬,把沈玦赶了出去。
两日过后,微风拂面、日光清朗,殷木槿难得清闲,晨练过后,便身穿纯黑练功服,来到演武场。
这座宅子占地不多,围出的演武场也不算大,演武场露着天,铺满河沙,殷九和殷十六正在对练,一招一式间,尘沙飞扬。
殷木槿走近,竟然见到了沈玦,此人窝在在演武场一角的石凳上,捧着下巴看场上的两人你来我往。
沈玦看得认真,视线紧紧跟随两人身影,眸光炯炯,好似点着了火。
这人丢了记忆,不知道武功忘到什么程度,他想起那晚沈玦袭向他面门的拳头,是小时候的招式,想来脑子忘了事,身体的记忆却还留着。
再靠近,沈玦听到声音,转头看见他,染着阳光的笑意刚扬起来,又立刻收了回去,目光也落到了他身后。
殷木槿回头,果然有一群不速之客。
领头的男人生的团头团脑,本该是个喜庆长相,偏偏五官细小,憨厚之余,又给人一种贼眉鼠眼的感觉。
此人不是殷成业又是谁。
殷成业目中无人地走过来,跟在身后的,除了几个寻常家丁,还有一个孔武有力、身量极高的壮汉。
趁他们还没走近,我赶紧去贴假面。沈玦小声交代了句就要跑开。
殷木槿攥住沈玦的手腕:不必,你安心呆着便是。
殷成业来到近前,先是围着沈玦转了一圈,把人彻彻底底打量一遍,才阴阳怪气地开口。
啧啧啧,我的这个义弟啊,胆子是越发大了,连满城通缉的朝廷重犯都敢往家里藏了。
也不知这话打算同谁说,躲在后面的家丁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拍马屁应和,毕竟两位都是殷家的少爷。
倒是不知名的壮汉格外大胆,鼻孔喷出热气:脑子长在腚上的东西!
殷木槿没什么反应,赶来的十六先炸了:这样说,那安排人报官,明目张胆把殷家往火坑里推的人,应该就是天生没长脑子吧?
你!你你
殷成业发作,恶狠狠地指着十六。
十六胸膛一挺:我?我怎么了,少爷您知道我在骂谁吗?
眼看殷成业要找人揍十六,殷九才把人拽到身后,致歉:十六没睡醒还在说梦话,请少爷莫怪。
殷木槿一旁观战,等两人把殷成业气得头顶冒火了,才慢悠悠插话,问:义兄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吩咐倒是没有,殷成业不再看那俩人,转向殷木槿,我这两年走南闯北,越发觉得手下的人用起来不顺手,仔细想想,应该是义弟你培养的人啊,实在是一茬不如一茬。
殷成业向后招了招手,无名壮汉上前一步,来到殷木槿面前。
你是不是日子过得太滋润,连怎么培养人都不会了,我今天得好好教教你,他叫武莽,就让他陪你养出来的武丁好好练练。
你什么意----十六破口要骂,殷九眼疾手快把他嘴捂上,两人一同看向殷木槿。
意思不言而明。
殷家不是普通的商户,他们走镖起家,刀尖上讨生活。
后来事业越干越大,殷诚山成了掌权人,手下握着数个镖队。
走镖的生意分难易,报酬也分高低,镖队之间总要抢生意。
别的镖局不清楚,殷家却只有一个准则----武力强者胜。
是以,镖队之间渐渐形成了按期比武的习惯,武力也渐渐成了在走镖一行中被认可的名头。
殷成业今天在这儿说殷木槿手下的人不行,实在过于明目张胆,比刚刚壮汉那一句脑子长腚上更让人愤怒。
那便比比看吧。
听见殷木槿应下,十六摩拳擦掌准备大干,却不料自家主子根本没有让他上的意思。
殷木槿指背蹭过沈玦的侧脸,等人看向他,便说:你去和他比。
嗯嗯?沈玦看好戏的兴奋感还没退去,双眼震惊得大睁,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问,我吗?
嗯,你。殷木槿推沈玦向前走一步。
沈玦抗拒,反过来抱他的手臂,逼他正视他和武莽巨大的体格差距:你确定吗?我一个病骨头,去对这么大一个莽汉,不是自找罪受吗?他要一脚踹过来,我铁定就瘫了啊。
沈玦见他不为所动,晃了晃他的手臂,说:而且,我的屁股还痛着呢。
殷木槿沉默两息,甩开沈玦的手,道:你若是能赢,我就带你出去玩。
你这样还不如说,等我输了,被打死了,尸体一裹扔去乱葬岗,就是成功出门了呢。
沈玦愤愤地小声嘟囔。
第13章 不配和沈玦相提并论
但沈玦还是上了。
他今日又没有好好束发,临上场,只将满背的发丝拢到一起,扎了个歪歪扭扭的发团就作罢。
一壮一瘦相对而立于演武场中央,风似乎大了些,吹得沈玦一身梅子青色衣襟簌簌翻卷。
纵使穿着宽松,沈玦的身形还是过于瘦削,在石桩子似的武莽面前实在是不够看。
比武开场,不够看的就不止是身形了。
殷成业既然敢亲自上门来挑衅,带的人自然是有真本事的。
武莽人如其名,虎臂猿躯,一招一式都带着不可忽视的力量感。
沈玦对于武莽,也只胜在身形还算灵巧上,不大的场地里又蹿又跳,不仅让武莽轻易抓不到他,还寻着机会,给了武莽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