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车英所在的兰关队龙船离得最近,他看得真切,心中一股无名火起,忍不住开口喝道:
“太过分了!”他对队友说,“咱们得去劝劝。”
蒋五毛忙拉住他:“老七,别管了,莫惹麻烦咯,那蔡次公是袍哥会的,咱们惹不起。”
子车英甩开蒋五毛的手:“别的事我可以不管,这个却不能不管,没看见我两个堂兄被撞翻了掉河里了吗?事关吾兄,我怎能袖手旁观?”
说罢,他跳入水中,向混乱打斗处游去。几个和子车英平时关系很好的兰关队队友尤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子车英游到浒塘队的龙船边,他水性好,可踩水露出水面上半身,朝着站在船头指挥打人的蔡次公喊道:“蔡老兄,都是乡里乡亲的,区区一场龙舟比赛而已,年年都会比的,又何必如此?快些住手吧!”
蔡次公转过头来,眯眼看着水中的子车英,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沙窝码头的打渔佬哦。打渔佬,这里没你的事,识相的话,滚一边去!”
“蔡老兄,龙舟赛就是图个喜庆,闹出人命伤残来对谁都不好,你还是叫兄弟伙收手吧。”子车英继续劝道。
蔡次公突然暴怒,抓起一支船浆就向子车英捅来:“叫你多管闲事!再吵吵老子连你一块儿打!”
子车英急忙闪躲,桨头擦着他的肩膀划过,火辣辣地疼。他没想到蔡次公如此蛮横,一时愣在水中。
这一切被子车昆和子车仑看在眼里。他们见堂弟好心劝解反遭辱骂和殴打,顿时便怒火从心头腾起,大声骂道:
“狗日的蔡次公,敢动我兄弟,老子打不死你个狗娘养的杂种!”子车昆大吼一声,如同水獭般敏捷地游向浒塘队的船。
子车仑紧随其后,二人一左一右抓住船沿,猛地摇晃。浒塘队的船本来就不稳,经这么一摇,顿时有几个队员站立不稳,扑通落水。
南岸队龙船上的兰季礼也看到了全过程。他与子车英虽是表亲,但两老表自幼就性格相投又都爱习武,情同手足。此时他眼见子车英受辱,当即对队友喊道:“浒塘队欺人太甚,咱们不能坐视不管,兄弟们走,跟我去干他丫的!”
南岸队的队员本就对浒塘队的行径不满,经兰季礼一呼,纷纷响应。他们的船也靠了过来,添加战团。
这下,原本只是双江队与浒塘队的冲突,演变成了四支队伍的大混战。
有的在水里扭打,有的在船上对殴,有的拿着船浆乱拍。叫骂声、击打声、痛呼声、落水声不绝于耳。岸上的观众有的惊呼,有的起哄,有的急忙去找镇上的官吏乡绅来调解。
蔡次公见局势失控,越发恼怒。他跳下船,直奔子车英而来:“都是你小子多事,看老子不收拾你!”
子车英正要迎战,却被子车昆推开:“老七,今天本不关你事,你退后,这架该我们来打!”
子车昆和子车仑一左一右游上前,与蔡次公对打了起来。三人都是从小在江边长大的,水性都很好,即使在水中也游刃自如。
蔡次公虽然凶猛,但面对两人的夹击,瞬间就挨了好几拳头,幸亏水下脚踢不太疼,不然他早被揍趴下了。一时间他不由气急败坏,嗷嗷叫唤兄弟伙过来帮忙。
袍哥会的几个汉子应声跳船扑了过来。兰季礼见状,立刻带南岸队的兄弟伙挡住去路。
“要想动我兰某人老表,先得过我这关!”兰季礼虽然瘦高,但气势不弱。
混乱中,子车英看到蔡次公摸向腰间,似乎要掏什么东西。水波荡漾间一道金属亮光一闪,他瞧得真切,是一把匕首!
“四哥五哥小心!”子车英惊呼出口。
说时迟那时快,子车昆猛地潜入水中,躲过了蔡次公的突刺。子车仑则从侧面扑向蔡次公,抱住他的腰臂往下压,两人一起沉入水中。
水底顿时冒出一串气泡。子车英心急如焚,正要潜水帮忙,却被一个袍哥会丑汉拦住。
“打渔佬,你的对手是我!”那丑汉狞笑着挥桨打来。
子车英灵活地闪开,就势抓住船浆,用力一拉。那丑汉没料到他一区区渔夫竟有如此力气,一个跟跄向前扑去。子车英就势用肩一顶,反手一按,那丑汉“咕咚”一声沉下水面。
这时,蔡次公和子车仑从水里冒出头来,两人都在喘着粗气。蔡次公的匕首不见了,脸上有一道血痕。子车仑的衣袖被划破,手臂上鲜血直流。
“五哥你没事吧?”子车英一惊。
“不碍事,些许皮外伤而已。”子车仑咬牙道,“这王八蛋玩阴的!”
蔡次公抹去脸上的水,眼中凶光更盛:“今天不让你们尝尝厉害,我就不姓张!”
他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岸上立刻又有几个人冲入水中,显然是早就安排好的袍哥会帮众。这些人手持棍棒,气势汹汹。
局势顿时逆转。四支龙舟队的队员虽然人多,但大多是来比赛的农夫渔民,平日本不擅打架,更兼手无寸铁,面对有备而来的打手,渐渐落了下风。
子车英肩膀挨了一棍,疼得龇牙咧嘴。子车昆额头被打破,血流满面。子车仑护着堂弟,背上又挨了几下。
兰季礼想冲过来帮忙,却被三个人围住,自身难保。
蔡次公得意大笑:“现在知道惹了老子的下场了吧?哈哈,痛快!兄弟们揍他丫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公庙码头上忽然传来整齐划一的洪亮呼喝声:“陶镇长到,全都住手!”
“陶镇长到,全都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陶镇长一身官服站在码头上,身旁围着十几个乡绅,还有一众镇公所衙役差勇。陶镇长气得胡须翘起,本在宴中尚未散席的他听到报讯后急匆匆赶了过来,心中恼火的陶镇长大声喝道:
“成何体统!端午佳节,屈原大夫投江之日,本是纪念先贤民间喜庆节日,你们却罔顾比赛,在江中斗殴,简直辱没先人!”陶镇长痛心疾首。
蔡次公见状,示意手下停手,但仍不服气:“陶公,是双江队先挑衅的!”
“放屁!”子车昆怒道,“明明是你们故意冲撞我们的船!”
眼看双方又要争吵,镇公所师爷何文奇猛跺脚:“闭嘴!我都看见了,是你浒塘队撞人船在先,打人在先,动用凶器在先,还召来帮众斗殴!蔡次公,你颠倒黑白还有什么话可说?!”
蔡次公面色铁青,但仍嘴硬:“何师爷,这是我们袍哥会的事,你最好莫做声。”
陶镇长听不下去了,冷笑几声:“放肆!在这兰关镇,还没有镇公所管不了的事,你要是不服,有胆你就去县衙理论理论,看看县令大人是怕你袍哥会,还是怕朝廷王法!”
提到官府,蔡次公气焰顿时矮了三分。他狠狠瞪了子车兄弟一眼,低声道:“今天且给陶公一个面子。哼你们几个,咱们走着瞧!”
说罢,他挥手带着浒塘队参与打斗的队员和帮众们游上岸,朝陶镇长等人拱了拱手便离去了。
陶镇长令人吩咐四支龙舟队的主事人把龙舟捞起靠岸后去镇公所商议后事处理。
众人这才协力捞起翻了的龙船,慢慢游回岸边。子车英扶着受伤的子车仑,子车昆捂着流血的额头,兰季礼愤愤地跟在一旁。
经过这一番混战,四条龙舟有的翻复,有的损坏,彩旗漂在江面上,原本喜庆的端午节搞得一塌糊涂,两岸乡民们议论纷纷。
上岸后,何文奇先让人照顾伤者,请来郎中诊治。幸好都只是些皮肉伤,划龙舟的队员平日都是下力的,皮糙肉厚倒无大碍。
待处理完伤口,众人来到镇公所。
陶镇长召集四队代表问话。了解前因后果后,他长叹一声:“龙舟赛本是纪念先人、凝聚乡里的活动,却被你们闹成这样!浒塘队必须赔偿所有损失,并向双江队公开道歉。蔡次公等人开革出浒塘队队伍,以后不得参赛。如此处理,你们可服气?”
双江队、兰关队和南岸队都表示服气,浒塘队主事是村长,他尤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默认了。
处理完毕,众人散去。子车英和兰季礼搀扶着子车昆、子车仑,准备送两位堂兄过河回家。
刚出镇公所大门,何文奇奔出来叫住子车英:“老七,你今天做得对。仗义执言是好事,但以后还是要注意一些。蔡次公这人睚眦必报,他又是混江湖的,你可要小心。”
子车英点头:“谢谢何大人提醒。我们兄弟多同心一力,不怕他报复。”
何文奇抚须微笑:“好一个兄弟同心,不过小心使得万年船,老七莫要大意了,还是小心些为好。”
“恩,何大人言之有理,我等记下了,谢过!”
回去路上,四人默默走着,回想这一天的风波,仍觉有些上头。
“老七,今天多亏了你。”子车昆打破沉默,“要不是你先站出来声援,不知道那蔡次公还要嚣张到什么地步呢。”
子车仑接口道:“今天本不关你事的,老七你没必要下水拖累自己的,哎。”
子车英有些愧疚:“我没帮到位,害得两位兄长受伤了。”
“说什么傻话!”子车昆拍拍他的肩膀,“兄弟就是有难同当,今天我和老五虽然挂了彩,但也让兰关乡亲们都看清了浒塘队某些人的真面目,值了!”
兰季礼笑道:“是啊,经此一事,看以后谁还敢欺负咱们兄弟!”
四人相视而笑,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