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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金銮殿,空国库,生死状(1 / 1)

转眼庆元元年的春天。

虽然已经是二月,但临安城的寒意依旧透骨。选德殿内,新登基不久的皇帝赵扩(宋宁宗),正缩在御榻上,一脸愁苦地看着头顶。

头顶是金丝楠木的藻井,雕刻着精美的蟠龙。但在蟠龙的嘴角处,正渗出一团难看的水渍。昨夜又下了一场雨,那水渍扩大了不少,偶尔还会滴下一滴冰冷的雨水,精准地砸在赵扩那颗年轻而脆弱的心上。

“官家,该听讲了。”

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赵扩浑身一激灵,连忙坐直了身子。在他面前,端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身穿紫袍,面容清癯,双目如电,正是当今大儒、帝师朱熹。

“朱待制……”赵扩有些怯懦地指了指头顶,“这寝殿漏雨有些日子了。昨夜皇后受了寒,太医说是湿气入体。朕想……是不是让工部拨点银子,修缮一下?”

朱熹闻言,眉头微蹙,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陛下。”

朱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道德压迫感:“《尚书》有云:‘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昔日汉文帝欲作露台,惜百金之费而作罢,故能成文景之治。如今先帝尸骨未寒,边关未靖,百姓尚有冻馁之苦。陛下不思修德政以安天下,反而因宫室一角漏雨,便动了享乐之念。”

赵扩的脸涨得通红,嗫嚅道:“朕……朕不是为了享乐,只是不想让皇后淋雨……”

“心动于物,即是人欲。”朱熹面无表情地打断了皇帝,“一念之差,天理人欲便有云泥之别。陛下若连这点湿寒之苦都受不得,日后如何卧薪尝胆,恢复中原?”

“臣请陛下,今日暂且移居偏殿。至于修缮之事,待国库充盈再说吧。”

赵扩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颓然地低下了头:“朕……知错了。”

他就象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被老师当众训斥了一顿。在这个把“道德”奉为最高准则的大宋朝堂上,皇帝并不是主人,道理才是。而朱熹,就是道理的化身。

赵扩看着那滴雨水终于落下,砸在金砖上,摔得粉碎。他觉得自己就象这滴雨水,被所谓的天理,摔得粉碎。

……

一个时辰后,文德殿,大朝会。

数百名绯袍、绿袍官员按照品阶列班,气氛比外面的天气还要阴沉。

户部尚书站在大殿中央,手里捧着一本奏折,哭丧着脸,仿佛那不是奏折,而是一张催命符。

“陛下,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户部尚书跪倒在地,声音凄厉:“金国贺正旦使昨日递交了国书,暗示今岁的岁币需提前支取,且要加两万匹丝绸作为‘贺礼’。两淮制置使也发来急报,淮河防线有三处水寨年久失修,急需拨银五万贯修缮。还有……还有下个月百官的俸禄,户部现在的库银,连三成都凑不齐啊!”

御座上的赵扩,此时如坐针毯。

他求助似地看向站在左首第一位的宰相赵汝愚。

赵汝愚叹了口气,手持象牙笏板,缓步出列。他是一位真正的君子,清廉、正直,但也正因为如此,面对“钱”这个问题,他除了道德,别无他法。

“陛下。”赵汝愚沉声道,“国用艰难,此乃共识。老臣以为,当今之计,唯有‘节流’二字。”

“如何节流?”赵扩急切地问。

“臣请陛下下旨,即日起,宫中每日膳食减半,停罢苏杭织造,后宫嫔妃三年内不得新制衣裳。再削减宗室恩赏三成。”

赵汝愚大义凛然:“君王节俭,则上行下效,奢靡之风自息。省下的钱粮,便可支应金国与边防。如此,外可安邻国,内可安民心。”

大殿内一片附和之声。清流言官们纷纷点头,赞颂宰相公忠体国。

“荒谬!”

一声冷厉的呵斥,突兀地打断了满堂的道德自我感动。

众人愕然转头,只见站在武官之首的韩侂胄,面色阴沉地走了出来。他没有象文官那样持笏行礼,而是手按剑柄,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胄威压。

“赵相公,这便是你身为宰辅的治国良策?”

韩侂胄目光如刀,从赵汝愚的脸上刮过,嘴角挂着一丝讥讽:“让官家缩衣节食,让后宫停罢织造,好省下钱粮去填金人的胃口?这就是你们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悟出来的道理?”

赵汝愚脸色一沉:“韩侂胄,此乃卧薪尝胆之策……”

“卧薪尝胆?”韩侂胄冷笑一声,打断了他,“勾践卧薪尝胆,那是为了造剑、练兵!可不是为了把自己饿死!卧薪尝胆,你这叫‘自废武功’!”

他环视四周,声音提高了几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

“金人是狼,你越是示弱,他们越是觉得大宋软弱可欺!今日省下官家的口粮,明日金人就要大宋的血肉!届时,赵相公是不是还要把祖宗的江山也‘节俭’出去?”

“你……”赵汝愚被这顶大帽子扣得脸色铁青,“那你有什么法子?韩枢密既然如此硬气,难道要让陛下加税,去搜刮民脂民膏吗?”

韩侂胄沉默了片刻。

他不屑于加税,但他确实没有生财之道。他转过头,目光穿过层层人群,落在了大殿角落里那个绿袍小官的身上。

那是起居郎史弥远。

韩侂胄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下属,而是一种无声的命令:该你展示价值了,我的世侄。

史弥远看到了。他整理了一下官袍的下摆,深吸一口气,从阴影中迈步而出。

“臣,起居郎史弥远,有本奏。”

声音清朗,不高不低,却在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

赵汝愚皱眉看去,见是一个六品小官,不由得呵斥道:“庙堂议事,岂有你说话的份?退下!”

史弥远没有退。他手持笏板,一步一步走到大殿中央,对着皇帝长跪不起。

“陛下。赵相公说大宋穷,臣以为谬矣。”

史弥远抬起头,语出惊人:

“大宋不穷。陛下也不必受苦。大宋之所以没钱,是因为朝廷把钱……管‘死’了。”

“一派胡言!”户部尚书跳了出来,指着史弥远大骂,“黄口小儿,安敢妄言!钱在库里,何谈生死?”

史弥远站起身。面对紫袍大员的怒斥,他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从袖中摸出一枚外圆内方的铜钱,高高举起,展示给满朝文武。

“敢问尚书大人,这枚铜钱,若是锁在户部的银库里,放上一百年,它能生出小钱来吗?”

户部尚书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自然不能。铜钱又不是母鸡,如何能生蛋?”

“这就是死钱。”

史弥远的声音瞬间拔高,在大殿内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钱若不动,便是死铜烂铁!锁在库里,非但不能生利,反而会因为铜锈霉变而折损。”

随即,他话锋一转,手中的铜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但若是这枚钱,拿去两浙买丝,丝织成绸,运往泉州;海商将其贩至南洋,换回香料与白银。一来一回,这一枚铜钱,便变成了三枚。”

“这,就是活钱!”

他猛地转身,手指不再指向某个人,而是指向了赵汝愚所代表的那个庞大的、僵化的思维体系:

“赵相公和朱待制所言的‘节俭’,是将钱死死锁在库房里,让活水变成死潭!钱不流转,则百业不兴;百业不兴,则税赋枯竭!”

“陛下越是节俭,不穿丝绸,那江南的织户就得饿死;陛下越是少吃,那御膳房的采买就得断绝,市井的商贩就得破产!”

轰——!

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如同在文德殿扔下了一颗火雷。

满朝文武都惊呆了。他们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听到的都是“黜奢崇俭”、“贵义贱利”。从来没人敢在朝堂上公然宣称——皇帝挥霍是对的,节俭是错的!

朱熹站在前排,气得胡子乱颤。他指着史弥远的手指都在哆嗦:

“诡辩!这是商贾的奸利之辩!陛下!此人以利诱君,乱我道统,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然而,御座上的赵扩,反应却截然不同。

这位年轻的皇帝,原本灰暗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听懂了!

虽然他不懂什么经济学,但他听懂了一件事:史弥远在告诉他,花钱不仅不是罪,反而是在救国!

这种道德上的松绑,让一直活在压抑中的赵扩激动得浑身颤斗。

“你是说……”赵扩身体前倾,双手死死抓着龙椅扶手,急切地问道,“朕花钱,反而是对的?”

“不仅是对的,是大大的功德。”

史弥远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地看着皇帝:

“陛下花出去的每一文钱,最终都会流回百姓手中,再变成税赋流回国库。这就是格物致知的道理——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陛下,大宋富有四海,何必困守枯骨?只要让钱‘活’起来,莫说是修缮宫室,便是再造十万铁甲,又有何难?”

赵汝愚看不下去了。

他一步迈出,挡在了皇帝和史弥远之间,身上散发着当朝宰相的威压。

“史弥远,你说得天花乱坠。”赵汝愚冷冷地盯着他,“既然你这么懂生钱,那国库的窟窿你去填?现在户部连老鼠都饿死了,你拿什么去生钱?拿你的嘴吗?”

赵汝愚这一招极狠。理论说得再好,拿不出真金白银也是废话。

“是啊。”户部尚书也阴阳怪气地补刀,“史起居既然有此神术,不如现场变个几万贯出来,让我们开开眼?”

大殿内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嘲笑声。

史弥远站在嘲笑声的中心,却神色自若。他转头看了一眼韩侂胄。韩侂胄微微颔首,神色冷峻。

史弥远深吸一口气,再次跪下,向着皇帝重重叩首。

“陛下。臣,愿立军令状。”

“臣不求户部一文钱拨款,不求加税,不求朝廷支应。臣只求陛下一道旨意。”

赵扩愣住了:“你要什么?”

史弥远抬起头,一字一顿:

人群中传出一阵哄笑。

检校库?那是专门堆放抄没的家产、无主的荒地地契、以及各种卖不出去的陈年破烂的地方。那是六部里出了名的垃圾堆,连最没出息的官员都不愿意去。

“检校库?”赵汝愚也被气乐了,“你要那个满是耗子和霉味的仓库做什么?”

史弥远无视了周围的嘲笑,声音如铁石撞击:

“请陛下将这满库的‘废弃之物’交给臣打理。三个月!臣只用三个月!”

他猛地直起身,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月后,臣会为陛下变出三十万贯,充入内库,供陛下修缮宫室,赏赐六军!”

“若少一文钱……请斩臣头,悬于丽正门,以谢天下!”

大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三十万贯?从垃圾堆里?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赵汝愚心中冷笑。他看出来了,这史弥远是想借此机会上位,但这牛皮吹破了。

“好。”赵汝愚拂袖道,“既然史起居有此雄心,老夫也不做那挡路的恶人。只是军中无戏言,朝堂之上更无戏言。若是三个月后你拿不出钱,到时候莫怪国法无情。”

说到这里,赵汝愚突然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韩侂胄:

“韩枢密,此人是你推荐的。若是他败了,甚至是借机卷了库里的东西跑了,这责任……谁来担?”

这是一记绝杀。赵汝愚不仅要杀史弥远,还要把韩侂胄拖下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韩侂胄身上。

韩侂胄站在班列之首,看着赵汝愚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狂傲的笑。

他大步走出,并未看史弥远,而是直接面对赵汝愚,背负双手,声音洪亮:

“赵相公,区区三十万贯,何须如此声色俱厉?若是因为这点钱,就让朝廷失去一个敢于任事的臣子,那才是大宋的损失。”

说着,韩侂胄转过身,抬手重重地拍了拍史弥远的肩膀,动作沉稳有力,透着长辈对晚辈的强力回护:

“这人,是我荐的。这状,我替他保了。”

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些幸灾乐祸的清流,最后落在赵汝愚脸上,一字一顿:

“三个月后,若是史弥远拿不出这三十万贯……”

韩侂胄淡淡一笑,语气中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自信:

“那我韩侂胄,便自请削去一切爵位,去两淮前线做一个马前卒,永不回朝!赵相公,这个赌注,够不够?”

轰!

此言一出,满朝震惊。

这不是流氓的赌狠,这是大宋顶级权贵的政治豪赌。韩侂胄用他的爵位和前途,告诉所有人:我看中的人,谁也别想动。

赵汝愚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没想到韩侂胄竟然疯到了这个地步。

“好!”赵汝愚咬牙道,“既然韩枢密有此雅兴,那老夫便拭目以待!”

御座上的赵扩,看着这一幕,心中既紧张又兴奋。有人肯为他搞钱,还有人为此拼上爵位,他求之不得。

“准奏!”

赵扩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即日起,擢史弥远提举检校库。三个月……朕,等着你的三十万贯!”

……

散朝了。

雨终于停了,乌云散去,一缕久违的阳光洒在临安城的琉璃瓦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宫门外,百官散去,大多对着史弥远指指点点,象是在看一个即将奔赴刑场的死人。

韩侂胄放慢脚步,等着身后的史弥远跟上来。

“仲彼,你今日这步棋,走得险。”

韩侂胄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检校库我看过,那是真正的废地。除了发霉的字画和烂地契,连个铜板都没有。你拿你的身家性命去赌,是不是太狂了些?而且”

史弥远快走两步,与韩侂胄并肩而行,保持着落后半个身位的躬敬:

“世伯刚才不是也陪侄儿赌了一把吗?侄儿谢过世伯回护之恩。”

韩侂胄轻笑一声,侧头看了他一眼:“我不是在赌。我是在信你爹的眼光,也在信我自己的眼光。韩家和史家,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虽然你要是沉了,我自有脱身之发。但毕竟脸上无光。”

他停下脚步,望着宫门外的天光,语气中带着一丝考校:

“给我交个底。那堆‘废纸’,你到底打算怎么变钱?别告诉我是要去卖破烂。”

史弥远看着远处熙熙攘攘的御街,看着那些为了生计奔波的贩夫走卒。

“世伯。”

史弥远伸出手,在虚空中抓了一把,仿佛抓住了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世人眼中的垃圾,在我的眼里,那是金山。”

“检校库里确实没有钱。但那里有几千张‘无主的废弃地契’,还有几十年来朝廷没收的‘私酿酒牌’、‘盐引残卷’。”

史弥远的眼中闪铄着别样的光芒:

“这些东西,放在库里是废纸。但若是给了商人,那是特许权,是拢断,是未来。”

“侄儿要做的,不是卖破烂。侄儿要在大宋,开一个前所未有的……‘鬼市’。”

“在这个鬼市里,我要让这大宋的死钱,全都变成活钱。哪怕是从死人的骨头里,我也能榨出油来。”

韩侂胄听着这番话,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脸上那种近乎妖异的自信,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没有象以前那样大笑。只是微微点头。

“好一招‘变废为宝’。这手段,确实比赵汝愚那些酸文假醋要管用。”

韩侂胄重新迈步向前,背影挺拔如松,尽显权臣气度。

“走吧。去我府上,我有几坛太上皇赐的御酒。咱们爷俩好好谋划谋划,这大宋的天,也该换个颜色了。”

两人一前一后,大步走向那繁华的红尘深处。而在他们身后,那座庄严却陈旧的皇宫,正在夕阳下投出一道长长的、即将被改写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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