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道里光线昏暗,只有远处洞口透进的微光。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交织。
过了片刻,魏禾怜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接下来去哪?”
陆轻脚步未停,目光望向前方越来越亮的光源,那里隐约有风流入,带着戈壁夜晚特有的清冷与沙土气息。
“先离开地底。”他说。
然后,他顿了顿。
方才面对魔天绝时的平静与漠然悄然褪去,声音里多了一丝清淅的锋锐之意,如同藏在鞘中的寒刃,终于露出了一线光芒:
“然后……”
他侧过头,馀光似乎扫过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间——那里本应悬着青玄剑。
“……去找血元子。”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淅:
“把我的剑,和他欠下的帐,一起收回来。”
地脉迷宫的出口,在一片荒凉的戈壁边缘。
陆轻背着魏禾怜从岩缝中钻出时,正值月夜。
荒漠无垠,沙丘连绵如凝固的波浪,在月光下泛着银白色的光泽。
夜风呼啸,卷起细沙,打在脸上带着细微的刺痛。
但这里的空气,比地底清新了无数倍。
陆轻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清元一炁在体内自行运转——
它无时无刻不在吸收周围稀薄的灵气,甚至连“衰败”气息都能转化为精纯灵力。
此刻重回地面,灵力恢复速度明显加快。
“放我下来吧。”魏禾怜轻声说,“我想自己走。”
陆轻依言放下她。
魏禾怜脚落地时微微跟跄,但很快站稳。
她抬头看向夜空,月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竟让她恢复了几分气色。
“月华……”她闭上眼睛,双手结印,微弱月华从她指尖亮起,缓缓渗入体内。
陆轻没有打扰,而是展开神识——
筑基之后,他的神识覆盖范围扩大了十倍,如今能清淅感知到方圆十里内的一切。
沙丘下的蝎群,岩缝中的蜥蜴,还有三里外,一群正在捕食的妖兽。
那是五只蚀月灵。
蚀月灵形如银狼,但体型更大,肩高超过五尺,通体毛发银白如月华,双眼呈淡金色。
它们正围猎一小群沙蝎,动作迅捷如电,利爪每次挥出都能精准撕开蝎壳。
为首那只蚀月灵气息最强——筑基中期。
陆轻眼睛微眯。
正好,试试清元一炁的威力。
“在这里等我。”他对魏禾怜说,随后身形一晃,已踏空而起!
筑基之后,御空飞行如臂使指。
他不需要法器,不需要符录,只是心念一动,清元一炁便在脚下凝聚成无形的台阶,托着他升上夜空。
夜风吹拂衣袍,猎猎作响。
三里距离,转瞬即至。
蚀月灵族群立刻察觉到了入侵者。
它们放弃猎物,齐齐抬头,淡金色的瞳孔锁定半空中的陆轻。
为首那只筑基中期的蚀月灵发出一声低吼——不是威胁,是警告。
它能感觉到陆轻身上那股混沌气息的吸引力,那是能让它血脉进化的“大补之物”,但也同样能感受到危险。
权衡只在瞬息。
蚀月灵动了!
它化作一道银色流光,踏着月光直扑陆轻——
真正的“踏月而行”,每一步都在月光中留下淡淡的残影。
速度之快,远超寻常筑基修士!
但陆轻更快。
在蚀月灵扑至身前的刹那,他身形微晃,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他已出现在蚀月灵背上,单膝跪压,右手按住了狼首。
蚀月灵惊怒,扭头撕咬,森白獠牙直取陆轻手臂。
牙齿触及护体真元的瞬间——
狼吻周围的银色毛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脱落!
不是被腐蚀,不是被烧毁,而是毛发本身的“生命”被加速流逝,从壮年到老年,再到彻底枯萎,只在一息之间。
蚀月灵发出一声惊恐的呜咽,疯狂甩动身体,想将陆轻甩下去。
陆轻左手并指如剑,清元一炁附于指尖,朝着十丈外一座沙丘虚虚一划。
无声无息。
沙丘从中间平滑分开,断面光滑如镜,仿佛被最锋利的刀刃切割过。
切口处的沙粒甚至没有扬起,就那么安静地分向两侧。
蚀月灵的动作僵住了。
它能感觉到,刚才那一“划”如果落在自己身上……
会死。
绝对会死。
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
蚀月灵停止挣扎,四肢伏地,喉咙里发出臣服般的呜咽。
陆轻松手,从它背上跃下。
蚀月灵没有逃,而是小心翼翼地上前,用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腿——
象一只驯服的家犬。
陆轻蹲下身,手掌按在它额间。清元一炁顺着手掌涌入蚀月灵体内。
银狼的身体开始变化。
体型缩小,从肩高五尺缩至三尺;
银色毛发褪为灰白,淡金色的瞳孔变成懵懂的幼崽般的深褐色;狂暴的妖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纯净的、略带月华气息的灵力。
它退化回了幼崽状态。
“呜……”小狼蹭着他的手心,眼中凶光全无,只有依恋。
陆轻微微一笑,揉了揉它的头:“以后就叫你‘小银子’吧。”
小银子欢快地摇尾巴。
远处,另外四只蚀月灵见首领被降服,早已逃之夭夭。
陆轻站起身,看向小银子褪下的那些银色毛发——
那是月华精粹凝聚而成,是上佳的炼器材料。
还有一枚妖丹,悬浮在半空,原本该蕴含煞气的妖丹,此刻却被清元一炁净化得通体莹白,纯净无比。
他收起材料,正要返回,却忽然感应到小银子传递来的一缕记忆碎片。
那是它还是成年蚀月灵时,在某个月圆之夜捕猎,意外闯入一片被幻阵笼罩的山谷。
记忆画面模糊晃动,但依稀可见:
山谷深处并非祭坛,而是一座巨大的、倒悬的青铜钟形建筑,深深嵌入地脉之中。
钟体表面刻满扭曲的符文,此刻正缓缓旋转,发出低沉如心跳的嗡鸣。
更诡异的是,钟口下方并无地面,而是翻滚的、近乎凝固的暗金色岩浆。
岩浆中不时浮起破碎的铠甲、断裂的兵器,以及大量人类与妖兽的苍白骸骨。
这不是血祭之地。
这象是一座溶炉。
或者说——炼器炉。
记忆碎片在此剧烈震颤,蚀月灵的恐惧本能让它飞速逃离。
但在最后一瞥中,陆轻捕捉到了钟体上几个模糊却眼熟的印记:
一弯残月,环绕着九点星辰。
而钟体旁,站着几道身影。
除了血元子和阴铃,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驼背老者,手持罗盘,正对着溶炉指指点点。
血元子似乎在争辩什么,但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陆轻眼神一凝。
炼器炉……地脉岩浆……
鬼万仇复活需要海量灵力,九幽锁灵阵是为了抽取灵脉。
但如果……
他们不只是抽取,而是直接将灵脉炼化成某种“燃料”或“载体”呢?
那座倒悬的青铜钟,不象祭坛,更象某种庞大的、接引或转化设备的内核部件。
“不象是复活……”陆轻喃喃自语,一个更疯狂的猜测浮现,“是嫁接?还是夺舍炉?”
“罢了,先回去。”
他定了定神,将这些念头暂且压下。
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魏禾怜已经结束了调息,脸色好了许多。
她看着陆轻肩上趴着的小银子和手中的材料,挑眉:
“这算战利品还是儿子?”
陆轻笑:“算打手兼哨兵。”
小银子从陆轻肩上跳下,跑到魏禾怜脚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裙摆。
魏禾怜弯腰,摸了摸它的头。
小银子立刻伸出舌头舔她的手指,惹得她难得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
陆轻看着这一幕,唇角微扬:
“魏阁主原来喜欢毛茸茸。”
魏禾怜瞥他一眼:
“比某些硬邦邦的人好。”
她顿了顿,正色道:“你刚才出手动静不小。魔天绝可能会察觉。”
“察觉就察觉。”陆轻望向荒漠深处,“反正我们也要去找他。”
“现在?”魏禾怜皱眉,“你刚突破,需要稳固。”
“路上稳固。”陆轻说,“而且……”
他看向东方天际——那里,晨曦初现,天边泛起鱼肚白。
“天亮了。”他说,“该回废墟看看了。”
一夜奔行,筑基修士的速度远超想象。
天亮时分,陆轻带着魏禾怜和小银子,已回到废墟西侧边缘。
晨曦下的废墟,更显破败。
血色雾气已经消散大半,但空气中依然残留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
祭天台方向的暗红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两人没有贸然进入,而是先在外围探查。
陆轻展开神识,筑基期的感知力让他能清淅“看”到废墟内的一切:
破碎的祭坛,散落的尸体,还有几道微弱的气息。
其中一道气息很熟悉。
“孙小七还活着。”陆轻说,“在废墟东侧的地窖里。”
魏禾怜眼睛一亮:“带路。”
两人穿过废墟。沿途所见,触目惊心。
血狼部战士的尸体随处可见,大多死于自相残杀或仪式反噬。
祭坛周围更是惨烈——
数十具干瘪的尸体围成一圈,中央是古力大祭司的尸身,他已变成一具皮包骨头的干尸,独眼圆睁,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
魔天绝、血元子、阴铃、血毒……这些人都不见了踪影。
只留下破碎的阵法残骸和几滩尚未干涸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