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开始颤斗。
不是地震,而是空间本身在收缩——岩壁上的晶石残渣悬浮起来,围绕陆轻缓慢旋转。
魏禾怜被迫退到洞口,眼睁睁看着:
陆轻干枯的皮肤寸寸剥落,露出下方婴儿般新生的肌理,却又瞬间复盖上淡金色的玄奥纹路。
清气上升,浊气下降。
在陆轻的丹田中,这两股气流开始交汇、旋转,最终凝聚成一滴混沌色的灵液。
它不象寻常液态灵力那样流转,而是如活物般缓慢蠕动,表面不时浮现星辰生灭、山川成陆的微缩幻象。
灵液仅米粒大小,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
它自行旋转,每旋转一圈,就从周围吸取一丝“衰败”气息,将其转化为精纯的、充满生机的灵力。
那不是寻常灵力。
它中正平和,却暗藏无穷变化;它至纯至净,却能包容万物污浊。
这是——
清元一炁!
陆轻猛然睁眼。
体表蔓延的灰色纹路骤然逆转——
从灰暗褪去,化作淡金色的道纹,如藤蔓般缠绕全身,最终在眉心汇聚成一道淡淡的金色印记。
一股威压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周身三丈之内,尘埃悬浮的节奏变慢,地阴菇的生长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就连岩壁上的苔藓都焕发出一丝新的翠色。
在他瞳孔深处,有混沌色旋涡一闪而逝。
他抬起右手,食指对着三丈外一块悬浮的岩石虚虚一点。
没有灵力波动。
但岩石表面骤然泛起水波般的涟漪,随后——
它变成了沙。
不是碎裂,是“回归”到了最原始、最松散的物质状态。
魏禾怜被这股威压推得后退半步,眼中满是震撼。
她“看见”了。
看见陆轻体内那滴混沌色灵液的诞生,看见清元一炁的流转,看见他从枯萎的尽头,硬生生踏出了一条新路。
筑基,成了。
清元筑基!
陆轻缓缓站起。
动作很轻,但整个洞穴的空气都随之一沉。
这股力量与他过去三十年的《养元纳气经》灵力有七分相似,却多了三分包容万物、调和生灭的深邃。
“原来如此……”
他忽然明白了。
若非《养元纳气经》三十年如一日打磨出的中正平和根基,他的经脉早就在混沌源露的狂暴冲击下寸寸断绝——
那种至纯本源的力量,根本不是寻常功法能够承受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淡金道纹在皮肤下隐现。然后抬眼,看向洞口方向——
魔天绝的气息已逼近到百丈内。
就在这时,信道入口方向传来一声暴喝:
“找到你们了!”
魔天绝的身影冲破烟尘,踏入洞穴。
他黑袍破损,身上有血迹,显然通过崩塌区时受了些伤,但筑基初期的威压依旧恐怖。
然而,当他看到陆轻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你筑基了?”魔天绝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不对,这气息……”
他修了近两百年血道,对生灵的“生机”与“死气”敏感到近乎本能。
可眼前这小子身上的气息,却让他从神魂深处感到一阵冰冷而陌生的悸动。
那感觉,不象面对磅礴的生机,也不象面对污秽的死气,倒象是站在一条河流的尽头,看着水流在眼前无声无息地消失、干涸,仿佛“流淌”这个行为本身,正在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悄然抹去。
淡金色的道纹在他体表微微流转,眉心那抹混沌印记若隐若现,竟让魔天绝恍惚间想起古籍里语焉不详的描述——
“大道之痕”。
“难道是某种上古遗族的血脉天赋?还是他触碰到了‘那个’?”
魔天绝心中警铃疯狂炸响。
他想起了炼血堂最深秘典中一句被涂改过的禁忌记载:“灵气有寿,万物有终,此乃天数。然有逆数者,可视终为始……”
后面的话被人用血污狠狠抹去。
可贪婪立刻吞没了警剔。
月魄玉和仙莲虽毁,但这股力量……如果能夺来,如果能炼化……
“不管你是天赋异禀还是得了什么造化,今日都要成为我的踏脚石!”
他不再尤豫,弹指射出一道血箭——这并非寻常攻击,而是炼血堂秘传的“蚀灵血咒”。
血箭本身蕴含的煞气足以腐蚀护体真元,但其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一旦侵入对方灵力循环,便会如跗骨之蛆般纠缠、吞噬灵力,并反向追朔其力量本源。
他要逼出,更要“尝到”这股力量的真相!
血箭破空,带起凄厉鬼啸。
陆轻站在原地,甚至没有抬手。
血箭在距离他身前三尺处,突然自行瓦解——不是被挡下,是瓦解。
更令魔天绝骇然的是,血箭中蕴含的“蚀灵血咒”所携带的“侵蚀”、“吞噬”之“意”,在触碰到那无形领域的瞬间,竟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彻底消失了!
没有对抗,没有抵消,是仿佛一滴水落入了能将万物还原成“水之前状态”的虚无之中。
血煞之气消散,箭身化作原始的血雾,然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抚平”、吸收,融入他周身的领域。
魔天绝脸色惨白。
他的秘法,他的“意”,被“否定”了。
这不是力量强弱的差距,这是……“存在”层面的无力感。
陆轻终于动了。
他并指如剑,向前虚虚一划。
没有剑光,没有剑气,只有一道无形的“意”掠过。
十丈外,洞穴岩壁上出现一道平滑的切口——
不是被切开,是岩壁本身在那一瞬间“老化”了千万年,然后化作齑粉簌簌落下。
魔天绝惊骇欲退,但左臂袖袍突然腐朽成灰!
不是被烧毁,不是被割破,而是布料本身在瞬间走完了所有岁月,从崭新到腐烂,只在一息之间。
他裸露的左臂皮肤上,浮现出大片的老年斑——
不是受伤,是短暂衰老了数十年!
“这是传说中的‘岁月之毒’?不对,比那更可怕……”魔天绝嘶声怒吼,声音里已带上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
他两百年苦修积累的力量、经验、见识,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死死盯了陆轻一眼——不是仇恨,而是像看某种无法理解的“天灾”,将这张脸和这股气息死死刻入神魂。
然后,他毫不尤豫地转身,化作一道狼狈的血光,头也不回地遁入来时的黑暗。
洞穴恢复安静。
陆轻缓缓吐出一口气,周身的领域感如水退潮般收敛。
刚才那一击看似轻描淡写,实则也消耗了他初成不久的清元一炁。
他转身,目光落在魏禾怜身上。
那张总是清冷自持的容颜,此刻苍白如雪,嘴唇因虚弱而微微泛着青紫。
月白色的衣裙沾染了尘土与暗红的血迹,有好几处被碎石划破,露出里面细密的伤口。
她靠坐在岩壁边,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正静静地看着他。
陆轻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目光与她平齐。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动作有些生疏,却异常轻柔地,用指腹擦去她脸颊上一道细微的血痕。
魏禾怜微微一怔,却没有躲开。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小的战栗。
“疼吗?”陆轻问,声音比刚才对魔天绝时低了许多。
魏禾怜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牵动了内伤,闷咳一声,嘴角又渗出一丝血迹。
陆轻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不再多问,转过身,在她面前背对着蹲好。
“上来。”他说。
魏禾怜看着他宽阔却并不显得笨重的后背,迟疑了一瞬。
她从不习惯依赖任何人,更别说……这样的姿态。
陆轻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尤豫,微微侧过脸,月光从洞口斜斜照入,在他侧脸上投下明暗的光影。
他唇角勾起那个她熟悉的、带着一丝戏谑的弧度:
“魏阁主这下……”他顿了顿,尾音上扬,“……真成‘魏妹妹’了。”
魏禾怜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倏地飞起一抹极淡的红晕。
她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却因虚弱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清冷,反倒显得有些虚张声势的可爱。
“那你可要好好‘保护’妹妹了。”
她反呛回去,声音虽弱,语气却不肯服输。
话虽如此,她还是伸出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
陆轻托住她的腿弯,稳稳地将她背起。
她的身体很轻,轻得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隔着破损的衣裙,他能感觉到她身体因虚弱和疼痛而产生的细微颤斗。
“还能走吗?”他还是问了一句,明知故问。
“不能。”
魏禾怜将下巴轻轻搁在他肩窝附近,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背我。”
陆轻挑眉:“这么理直气壮?”
“不然呢?”
魏禾怜在他耳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的依赖,“陆道长现在可是筑基大能了,背个伤患……”
她轻轻吸了口气,压下又一阵涌上的咳意,“不是举手之劳么?”
陆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低低的,带着胸腔的震动,传到背上,让魏禾怜紧绷的身体莫名放松了一丝。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趴得更舒服些。
“抓稳了,‘魏妹妹’。”他说。
然后,他迈开脚步,背着她,走向洞穴另一侧那通往地面的信道。
这一次,魏禾怜的身体似乎更轻了。
不是她恢复了,而是背着她的人,拥有了足以承载这份重量的力量。
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踏得扎实。
被他背在背上,竟有一种奇异的安心感,仿佛外界的一切风雨、追杀、阴谋,都暂时被隔绝在了这个并不宽阔的后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