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
岩壁根部,竟生长着一小丛地阴菇。
菇伞不大,呈灰黑色,表面布满了混沌色的斑纹——
那些斑纹在不断变幻,时而象星图,时而象水纹,时而象某种古老的文本。
更奇异的是,地阴菇周围三尺之内,那种“衰败”的气息明显淡了许多。
陆轻走近,蹲下身仔细观察。
他能感觉到,菇伞表面的混沌斑纹,与他体内那缕“新生”波动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
“清元一炁……”他低声说,“这是清元一炁在自然界的显化。”
话音刚落,信道入口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紧接着是碎石滚落的声音,还有隐约的血煞之气——
魔天绝!
追来了!
陆轻脸色一沉。
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别说魔天绝,就是阴铃都对付不了。
他迅速观察地形。
河床两侧岩壁有不少脆弱之处,上方悬垂的钟乳石也多有松动……
一个计划在脑中成形。
“待在这里别动。”
他对魏禾怜说,随后解下背后的青玄剑,深吸一口气,将所剩无几的灵力注入剑身。
青玄剑剧烈震颤,剑身裂痕处迸发出最后一丝冰寒剑意。
陆轻冲向河床一侧的岩壁,那里有一处明显的裂缝。
他双手握剑,将全部力量凝聚于一点,剑尖狠狠刺入裂缝!
“破!”
剑意炸开!
裂缝瞬间扩大,岩壁开始崩塌!上方悬垂的钟乳石也受到震动,纷纷断裂、坠落!
轰隆隆——
整个河床都在震颤。碎石如雨落下,烟尘弥漫。
陆轻抽身急退,回到魏禾怜身边。
就在他站稳的瞬间,手中青玄剑发出一声哀鸣般的轻响——
剑身彻底崩碎!
从剑柄到剑尖,裂痕如蛛网蔓延,然后整柄剑化作无数冰蓝色碎片,簌簌落下,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剑柄还握在手中。
剑柄冰凉,却再无半分灵性。
陪伴他二十年的青玄剑,就此消散。
陆轻握着剑柄,手指微微收紧。
但他没有时间感伤,因为烟尘后方,已经传来了魔天绝愤怒的低吼。
“走!”
他背起魏禾怜,朝河床深处奔去。
崩塌的岩壁和钟乳石暂时阻断了追兵,但不会太久。
两人沿着干涸的河床一路深入。
越往前走,空气中的“衰败”感越重,但那种混沌色的地阴菇却越来越多——
它们象是这片枯萎之地最后的抵抗,倔强地生长在每一处缝隙中。
又走了约一刻钟,前方出现了岔路。
三条信道,分别通向三个方向。
其中一条信道深处,隐约有气流涌出,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
陆轻凝神感知——
那是与他体内“新生”波动共鸣的韵律!
“走这边。”他毫不尤豫地选择了那条信道。
信道蜿蜒向下,坡度很陡。
岩壁上的灵气化石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暗沉、近乎黑色的岩石。
岩石表面光滑如镜,倒映着两人狼狈的身影。
终于,信道尽头出现了一个天然洞穴。
洞穴不大,中央有一处“气穴”——地面裂开一道缝隙,不断有混沌色的气流逸散而出。
那些气流无形无质,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产生了微妙的扭曲。
而在气穴正上方,悬浮着一滴液体。
仅米粒大小,通体混沌色,内部仿佛有星云旋转、万物生灭。
它静静悬浮在那里,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
“这滴露水……”魏禾怜的声音极轻,几乎要被洞穴里的死寂吞没,“颜色不太对。”
她指尖悬在那滴露水上方三寸,没有触碰。
光线穿过半透明的露珠,在岩壁上投下不断变幻的淡灰色影子——
像未成形的雾,又象某种古老生物缓慢的心跳。
“你看它的影子。”她示意陆轻,“没有固定型状。”
寻常露水,哪怕沾染了灵气,影子也是清澈的。
但这滴不一样。
它的光斑边缘始终在模糊、扩散、又收缩,仿佛正在经历一场肉眼看不见的、永不停息的“融化”与“重塑”。
陆轻蹲下身,仔细看了几息。
他丹田里那团即将彻底枯竭的灵液,忽然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
不是渴望,更象是一种辨认。
“象不像……”他顿了顿,查找合适的比喻,“象不像把墨滴进清水里,但墨永远化不开,清水也永远染不黑的……那个瞬间?”
魏禾怜一怔,随即缓缓点头。
不是天地初开的宏大。
是更微妙、更矛盾的状态——
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在对抗,却达到了某种危险的平衡。
这滴露珠,就悬停在那条分界在线。
“它在这里很久了。”她环顾四周气穴里那些早已石化的混沌纹路,“久到连石头都‘记住’了它的脉动。”
陆轻伸出手。
不是去拿,只是将掌心摊开,悬在源露正下方。
露珠表面泛起了涟漪——
无人触碰,却象感应到了什么,自行荡漾起来。
一滴水,却发出了近乎叹息的、极其细微的“嗡”鸣。
洞穴里那些早已枯萎的晶石残渣,随着这声嗡鸣,悄然化作了更细的粉尘。
魏禾怜屏住呼吸。
她看见陆轻掌心那些蔓延的灰色纹路,在这一刻,竟与露珠内部流转的混沌色,产生了同步的、缓慢的明暗交替。
象在对话。
用只有它们自己能懂的语言。
陆轻盯着那滴源露,体内的“新生”波动前所未有的强烈。
仿佛那滴源露,就是他一直在查找的答案。
“这里像世界的……伤疤。”魏禾怜看着气穴,声音虚弱却清淅。
陆轻走上前,伸手虚托向那滴源露:“也可能是胎盘。”
气穴中逸散的混沌气流开始向他掌心汇聚。
源露微微颤动,似乎感应到了同源的气息。
“你要吸收它?”魏禾怜皱眉,“以你现在的状态,太危险。”
“没有选择了。”陆轻盘膝坐下,将魏禾怜护在身后,“替我护法。”
魏禾怜沉默片刻,挣扎着坐直身体,双手结印,月华在她指尖微弱亮起——
这是她最后能调动的力量了。
“陆道长若是变成怪物,”她看着陆轻的背影,声音带着一丝极淡的调侃,“我会第一个跑。”
陆轻闭目,唇角微扬:
“记得跑远点,免得溅你一身血。”
话音落,他不再尤豫,神识牵引,将那滴混沌源露吞入口中。
源露入体的瞬间,陆轻感觉整个世界都炸开了。
不是疼痛,不是冲击,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崩塌”。
他“看见”自己的丹田——
那滴布满裂纹的液态灵力,在源露的混沌气流涌入的刹那,骤然蒸发!
不是破碎,是蒸发。
就象阳光下的露珠,瞬间消散无形。
练气十三层大圆满的修为,在这一刻跌至谷底——
练气三层!
两层!
一层!
最终……
在魏禾怜惊骇的目光中,气息彻底归零。
他盘坐的身影骤然佝偻,皮肤干枯如百岁
老人,连呼吸都微弱到几乎停止。
“陆轻!”
魏禾怜第一次失声喊出他的名字,伸手想碰他肩膀,却在触及前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开。
陆轻此刻只感觉丹田空空荡荡,经脉干涸龟裂,皮肤上的灰色纹路疯狂蔓延,瞬间爬满胸口。
那滴米粒大的混沌源露入口瞬间,陆轻的身体猛地弓起!
皮肤下象有无数活蛇在窜动,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颤动——
神识被强行拖入一片沸腾的混沌海。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接近。
但他并没有恐惧。反而主动引导这“枯萎”加速——
不抵抗(不主动),不挣扎(不拒绝),任由体内的一切走向终点。
就象接受月缺,接受花落。
就象那具玉质骸骨刻下的字:万物皆有终时。
而在枯萎达到极致的刹那——
混沌源露的力量,轰然爆发!
那不是灵力,不是任何已知的能量形式,而是一种更本源的“存在”。
它化作狂暴的气流,在陆轻干涸的经脉中横冲直撞,所过之处,经脉寸寸碎裂,却又在碎裂的瞬间,被某种力量强行重组。
幻境中,一个灰色的巨人缓缓站起——
那是“衰败”的具象化,是他体内所有枯萎、消亡、终结之意的凝聚体。
巨人高逾百丈,通体灰白,眼中没有瞳孔,只有两个旋转的旋涡,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光线。
它迈步向陆轻走来,每一步都让幻境震颤。
陆轻站在它面前,渺小如尘埃。
灰色巨人一拳砸来,陆轻不躲,任其贯穿胸膛——
伤口处没有流血,反而绽出混沌色的光。
巨人咆哮着崩散,化为亿万灰蝶。
蝶群淹没陆轻,每只蝴蝶都在吸食他“存在”本身。
他只是静静看着,感受着,然后轻声说:
“你是我的一部分。”
“枯萎是我,衰败是我,终结也是我。”
陆轻继续说,声音平静,“没有你,就没有盛放时的绚烂,没有圆满时的喜悦。”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
“回来吧。”
濒临消散的刹那,陆轻在蝶群中心睁眼,轻声说:
“归源。”
所有灰蝶骤停,倒飞回他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