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很厚重,表面同样刻着星图,但磨损得更厉害。
门缝里透进来的光,是暗红色的——
那是废墟中血煞雾气的颜色。
魏禾怜点头,但走了两步,又停下。
她回头,看向那颗悬浮的珠子。
珠子的光芒,又暗淡了一分。那道裂痕,已经延伸到了珠子的中心。
“它撑不了多久了。”她说。
陆轻也看向珠子。
光晕很弱,弱到几乎照不亮整间石室。
但它还在亮着,以一种极其缓慢、但坚定的速度,走向熄灭。
就象守夜人手里最后一盏灯。
明知天将亮,却依然守着那点微光,直到最后一刻。
他忽然问:“你觉得玄元真人为什么要把这间石室留在这里?”
魏禾怜沉默片刻,摇头:“不知道。也许是想留下什么线索。也许只是没来得及带走。”
“或者……”陆轻缓缓道,“他是故意的。”
“故意?”
“故意留下一颗即将熄灭的珠子。故意留下一幅没画完的画。”陆轻的目光扫过石室每一寸,“故意让后来者看见……盛放之后,是什么样子。”
魏禾怜没说话。
但她的眼神,落在壁画上那轮未完成的月亮上,久久没有移开。
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
“走吧。”
两人推开石门。
门外是一条狭窄的甬道,同样绘有壁画,但损毁得更严重。
大部分画面已经剥落,只剩下零星的颜色碎片,勉强能看出是星空、是云海、是某种古老的仪式场景。
甬道很安静。
安静到能听见对方的心跳,能听见灰尘从头顶落下的声音。
走了一段,前方传来隐约的水声。
“地下河。”魏禾怜低声说,“我们绕回来了。”
陆轻也听出来了。
那是他们之前渡河时,听到的水流声。
只是现在听起来,水声更浑浊、更沉重,象是水里掺了太多泥沙。
又走了几十步,甬道到了尽头。
出口是一个半人高的洞口,洞口被茂密的藤蔓屏蔽。
通过藤蔓的缝隙,能看到外面是废墟的夜晚——
暗红色的天空,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星光,还有远处祭天台方向,依旧在燃烧的馀烬。
以及……
人影。
很多人影,在废墟中穿梭。
火把的光点在黑暗里游移,象是夏夜的萤火虫。
“他们在搜。”魏禾怜说,“搜我们。”
陆轻通过藤蔓,仔细观察。
那些血狼部战士的搜索很混乱,显然还没形成系统的包围。
但人数不少,粗略一数就有七八队,每队十人左右。
而且他们搜索的方向,正在朝这边逼近。
“不能等。”陆轻说,“趁包围圈还没合拢,冲出去。”
“往哪走?”
陆轻在脑海里调出之前记下的废墟地图。
尹鸠长老留下的路线,终点是祭天台下。
现在祭坛已毁,那条路不能走了。
但他们现在的位置,在地图边缘——
靠近废墟西侧。
而废墟西侧,有一条标注为“损毁”的信道,通往……
“落星原深处。”陆轻说,“穿过废墟西侧的峡谷,就能进入真正的荒漠。那里地形复杂,容易藏身。”
魏禾怜皱眉:
“荒漠里没有补给,没有水。以我们现在的状态……”
“留在这里更危险。”陆轻打断她,“魔天绝随时可能追来。而且……”
他顿了顿,看向自己掌心。
掌心的皮肤上,不知何时,浮现出几道极淡的灰色纹路。
不是伤口,也不是淤青。
而是一种仿佛褪色般的痕迹。
就象年久的纸张,边缘开始泛黄、变脆。
魏禾怜也看到了。
她挽起袖子,露出手臂。
同样的情况——
皮肤上出现了细密的灰色纹路,象是某种缓慢蔓延的苔藓。
“它在扩散。”她轻声说,“比我想象的快。”
陆轻点头。
没有时间尤豫了。
他扒开藤蔓,率先钻出洞口。
外面是废墟的一处断墙后,杂草丛生。
夜风吹过,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
远处的祭天台方向,依然有暗红色的光在闪铄,象是大地深处还在燃烧的伤口。
两人贴着断墙,朝西侧移动。
动作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但即便如此,陆轻还是能感觉到,身体里的“那种东西”在随着运动加速扩散。
就象往一杯清水里滴入墨汁,即使你不去搅动,墨汁也会缓慢地、不可阻挡地扩散开来。
经脉的痛楚在加剧。
丹田那滴液态灵力,又缩小了一圈。
裂纹已经布满了整个表面,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碎裂。
更要命的是,他的修为……
正在从练气十三层,跌向十二层。
他能清淅感觉到境界的松动——
就象站在悬崖边,脚下的岩石在一点点崩塌。
你知道自己正在坠落,却无力阻止。
旁边,魏禾怜的情况更糟。
她的呼吸已经开始紊乱,脚步虚浮。
月华在她体表几乎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灰暗的、死气沉沉的光泽。
就象即将燃尽的蜡烛。
“撑住。”陆轻扶住她的骼膊。
魏禾怜咬牙点头,但她的手臂在发抖。
两人继续前行。
绕过一堆坍塌的石柱,穿过一片长满荆棘的洼地,终于看见了废墟西侧的边缘。
那里是一道天然形成的峡谷。
峡谷很深,两侧是徒峭的岩壁。
应该是地下河的支流。
峡谷入口处,立着两根断裂的石碑,石碑上的字迹已经无法辨认。
但最让陆轻在意的,是峡谷上方。
峡谷上方的天空,是纯粹的黑色。
不是夜的黑,而是一种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空洞的黑。
连暗红色的血煞雾气,到了那里都变得稀薄、黯淡,象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驱散了。
就象那片天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空洞。
“那就是落星原的‘星落峡’。”魏禾怜低声说,“北朝的记载里提到过传说上古时期有星辰坠落于此,砸出了这道峡谷。但星辰坠落的地方,至今没有人找到。”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
“还有传说……说那道峡谷,不是被砸出来的。”
“那是什么?”
“是……”魏禾怜看着那片漆黑的天空,“是被‘吸’出来的。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吸走了大地的一切生机、灵气、甚至……光。”
陆轻也看向那片黑暗。
确实,那黑暗给人的感觉,不象普通的夜色。
它更象一种存在本身。
就象你看着深渊,深渊也在看着你。
“没有别的路了。”他说。
身后,搜索的火光越来越近。
魏禾怜深吸一口气——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咳嗽起来,咳出的血里黑色颗粒更多了。
“那就走。”
两人踏进峡谷。
踏进的瞬间,陆轻就感觉到了一种变化。
不是温度,也不是湿度。
而是……“声音”的变化。
峡谷外的废墟,虽然安静,但依然能听见风声、虫鸣、远处的人声。
但峡谷里,什么都没有。
绝对的寂静。
连他们自己的脚步声,都被某种力量吸收了——
踩在碎石上,本该发出声响,但声音传出去不到三尺,就消失了。
就象这片空间,拒绝一切“声音”的存在。
更诡异的是光线。
峡谷外还有月光——
虽然暗淡,但至少有光。
而峡谷里,是真的一点光都没有。
陆轻只能凭借神识探路。
但他的神识在这里也受到了压制——原本能复盖三里的范围,现在只能探出不到百丈。
而且感知变得模糊、迟钝,就象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跟紧我。”他握住魏禾怜的手。
魏禾怜的手很凉,掌心有细密的冷汗。
两人沿着谷底,一步步向前。
峡谷比想象中深。
走了约莫一刻钟,回头已经看不见入口了。
四周是纯粹的黑暗,只有脚下的碎石偶尔会硌到脚。
又走了一段,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光。
不是火光,也不是月光。
是一种淡淡的、蓝白色的光。
象是某种矿物发出的荧光,很弱,但在这绝对的黑暗里,显得格外醒目。
陆轻停下脚步,凝神看去。
光的来源,在峡谷左侧的岩壁上。
那里有一个不大的洞穴,洞穴口被几块巨石半掩着。
蓝白色的光,就从石缝里透出来。
“去看看?”魏禾怜问。
陆轻尤豫了一下。
现在的情况,任何意外都可能致命。
但另一方面,那光很特别——
不是血煞的红,不是月魄玉的白,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颜色。
而且,在这种连声音都会被吸收的地方,为什么会有光?
“小心点。”他说。
两人靠近洞穴。
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通过。
巨石是天然形成的,看起来没有人为搬动的痕迹。
蓝白色的光从缝隙里透出,带着一种近乎悲伤的质感。
陆轻扒开一块松动的石头,朝里面看去。
然后,他愣住了。
洞穴不大,约莫三丈见方。
洞顶、洞壁,甚至地面上,都生长着一种奇特的晶石。
晶石呈半透明,内部有蓝白色的光在缓慢流动,象是有生命的液体。
但让陆轻愣住的不是晶石。
而是洞穴中央。
那里,盘膝坐着一具骸骨。
骸骨身上的衣物早已腐朽,但骨骼保存完好——
不,不仅仅是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