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的缝隙只开了一掌宽,透出的火光在陆轻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他盯着那几个半空的木箱,脑海里迅速推算。
阿古拉说关了一百多人,剩下的两百“明天”才到。
而现在,月圆之夜的子时将至。
“明天”是什么时辰?黎明?正午?还是……
祭坛上,血元子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滚烫的烙铁,烫在每一个跪伏的血狼部战士心头:
“时辰快到了。”
跪在最前排的一名战士抬起头,脸上涂着暗红色的图腾纹,眼神里混杂着恐惧和某种病态的狂热:
“大祭司说……狼神需要的三百活祭,还差……”
“差多少?”血元子打断他,语气平静得可怕。
那战士喉咙滚动:
“差……一百九十七人。”
话音落下,祭坛四周的血狼部战士队伍里,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陆轻瞳孔微缩。
一百九十七——
这个数字太精确了。精确到不象是估算,而象是……
“你们已经数过了?”血元子又问。
那战士点头:
“古力大祭司亲自点的数。关在地牢的一百零三人,加之之前仪式里‘走’掉的,正好差一百九十七。”
他说“走”这个字时,声音抖了一下。
祭坛上,古力大祭司的舞动停顿了一瞬,独眼瞥向血元子。
黑袍人依然静立如石象,兜帽的阴影完全遮住了面容。
“很好。”血元子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
他抬起右手,五指虚张,掌心对准广场上跪伏的三百馀名血狼部战士。
“三百活祭,是狼神定下的数目。”
他的声音在夜风中飘散,“少一个,狼神都不会降临。”
跪在前排的战士脸色开始发白。
血元子继续道:
“但时辰不等人。子时一到,地火灵脉的潮汐就会达到顶峰——错过今夜,就要再等三十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脸:
“你们说,该怎么办?”
死寂。
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地下河奔流的闷响。
一个年轻战士颤斗着开口:
“要去把剩下的人抓来吗?我知道秃鹫部的营地就在北边七十里,现在去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血元子淡淡道,“子时之前,你们走不出七十里。”
“那……那……”年轻战士语无伦次。
血元子的笑容加深了。
他转向古力大祭司:
“大祭司,你是部族里最懂狼神心意的人。你说,该怎么办?”
古力握着骨杖的手,指节发白。
他沉默了三息,才沙哑开口:
“狼神要的是诚心。只要心诚,数目……或许可以通融。”
“通融?”血元子挑眉,“你是说,狼神会接受不足数的祭品?”
“不、不是不足数……”古力的独眼飞快转动,“我的意思是……可以用别的东西……替代。”
“比如?”
古力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比如部族勇士的……精血和魂魄。一个勇士,可以抵三个……不,五个普通祭品。”
这话一出,广场上的骚动更明显了。
血元子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走下祭坛顶层,踏着血色的符文台阶,一步步来到广场边缘。
暗红长袍在火光中拖出长长的影子,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的触须。
他在那个年轻战士面前停下。
“你愿意为狼神献出一切吗?”血元子轻声问。
年轻战士嘴唇哆嗦,但最终,他重重磕头:
“愿、愿意!”
“很好。”
血元子伸出手,按在战士头顶。
下一刻——
战士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
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眼睛迅速失去光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三息之后,血元子收回手。
年轻战士瘫倒在地,成了一具皮包骨头的干尸。
一缕暗红色的雾气从尸身中升起,被血元子张口吸入。
广场上死一般寂静。
“一个。”血元子转身,走向下一个战士,“还差一百九十六个。”
“不——!”
有战士崩溃了,爬起来想跑。
但他刚起身,祭坛上的阴铃就晃动了腰间铃铛。
丁铃——
诡异的音波扩散开来,那战士动作猛地僵住,眼神瞬间空洞。
然后,他机械地走回原位,跪下,拔出腰间的匕首,毫不尤豫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汩汩涌出,流入沟渠。
“两个。”血元子脚步不停。
魏禾怜的手在袖中握紧,指甲陷进掌心。
陆轻轻轻按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时候。
祭坛上,魔天绝终于动了。
他向前迈了一步,黑袍的下摆拂过血色符文。
这一步看似随意,却让整个祭坛的暗红光芒都为之微微一顿。
“够了。”黑袍人开口。
声音沙哑,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血元子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
“师伯有何指教?”
师伯。
这个词让石门后的陆轻和魏禾怜同时一震。
黑袍人……
是血元子的师伯?
“盖天阙把你交给我,是让你铸成道体,不是让你屠光这些蝼蚁。”
黑袍人缓缓道,“三百活祭的数目,是‘那位’当年定下的规矩。你擅自更改,就不怕仪式反噬?”
他说的“那位”,显然是指血色晶柱中的鬼万仇残魂。
血元子笑了:
“师伯多虑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位’现在这样子,还能管得了我怎么做?”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篾。
晶柱中的暗影猛地一涨,发出无声的嘶吼。
但血元子只是冷哼一声,右手虚握,晶柱表面浮现出数道血色锁链,将暗影死死压制。
“你看。”血元子摊手,“他连自己都管不了。”
黑袍人沉默片刻,兜帽下的阴影似乎转向了晶柱方向。
然后,他缓缓道:
“你师傅临走前交代过,仪式可以改,但‘命数’不能乱。三百之数映射地火灵脉的三百个节点,少一个,灌注时就会有一个节点失控。到时候地火反冲……”
他没有说完。
但血元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地火反冲会怎样?”
“轻则道体残缺,终生无法寸进。”
黑袍人的声音毫无波澜,“重则……当场化为灰烬,连魂魄都被地火炼成虚无。”
血元子盯着他,眼神阴晴不定。
良久,他忽然笑了:
“师伯这是在吓我?”
“我只是转述你师傅的话。”
“我师傅?”血元子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他老人家现在被明月楼那些个老不死的缠着,自身难保。这里的事,我说了算。”
他说完,转身继续走向下一个战士。
但这一次,他的脚步明显慢了。
黑袍人没有再阻止,只是静静看着。
而石门后,陆轻和魏禾怜飞快交换着眼神。
“他在尤豫。”魏禾怜传音。
陆轻点头。
血元子想要强行推进仪式,但又忌惮黑袍人说的“地火反冲”。
更重要的是——
“他缺的不是祭品。”陆轻的目光落在祭坛角落那几个木箱上,“他缺的是时间。”
距离子时,最多还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内,他不可能凑齐剩下的一百九十七个活祭。
所以他才想用血狼部战士顶替——
但黑袍人的话,让他动摇了。
“如果我们现在出手……”魏禾怜的手按在月魄玉碎片上。
“不。”陆轻摇头,“再等等。”
他的视线,落在那尊血色晶柱上。
晶柱中的暗影,正在疯狂挣扎。
每一次撞击,晶柱表面都会浮现出更多的血色锁链。
那些锁链的纹路,和月魄玉碎片上的纹路,有七分相似。
“黑袍人提到‘命数’。”陆轻传音,“三百活祭映射三百个地火节点……那月魄玉和八节仙莲,映射的是什么?”
魏禾怜一怔。
她忽然想起在琉璃阁时,血元子最后喊的那句话——“月魄玉为引,仙莲为基,可于地火中铸就伪丹道体”。
引……
基……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月魄玉是‘引子’,用来引导地火之力按照特定路径灌注。八节仙莲是‘基石’,用来护住他的肉身和魂魄,承受地火冲刷。”
“如果‘引子’不对呢?”陆轻问。
“地火会失控。”
“如果‘基石’不够强呢?”
“他会死。”魏禾怜看向陆轻,眼睛亮了起来,“你是说……”
“我们手上有两样东西。”陆轻缓缓道,“一样能干扰‘引子’,一样能破坏‘基石’。”
他指的是月魄玉碎片和八节仙莲——
魏禾怜明白了。
“但要接近祭坛内核,太难了。”魏禾怜看向魔天绝,“有他在,我们连三十丈都走不过去。”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机会。”陆轻的视线,再次落回广场。
血元子已经走到了第三个战士面前。
那战士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兵,脸上有一道从额头划到下巴的狰狞刀疤。
他没有象前两个那样恐惧或崩溃,只是静静看着血元子走近,然后开口:
“大祭司答应过我,只要我自愿献祭,我的家人就能分到双倍的草场和牛羊。”
血元子挑眉:“所以?”
“我想亲眼看到契约。”老兵说,“古力大祭司亲手写的契约,盖上狼神印。”
祭坛上,古力的独眼闪过一丝慌乱。
血元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
“大祭司?”
古力握着骨杖的手在发抖:
“我……我确实答应过……”
“那就把契约拿来。”血元子淡淡道。
“可是……契约在营地,我、我现在就去取……”
“不用了。”血元子打断他,“既然是狼神的契约,自然有狼神的见证。”
他忽然抬手,五指如钩,隔空抓向古力!
古力惨叫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飞起,重重摔在广场中央。
血元子一脚踩在他胸口,俯身:
“大祭司,你告诉这位勇士,他的家人,会得到草场和牛羊吗?”
古力嘴角溢血,独眼里充满恐惧:“会……会……”
“真的会?”血元子的脚加重力道。
古力的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嘶声道:
“不……不会……那些契约……都是假的……人死了,家人……也会被处理掉……”
老兵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