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轻喝完最后一口茶,目光扫过那几个脚夫。
虎口有茧的那人始终垂着头,啃饼的动作机械,但馀光一直锁在马车车轮上——
他在记车辙印?还是看车厢重量?
“走吧弟弟,趁日头还不算太毒。”
魏禾怜起身,又对老板娘笑了笑,“若回来还走这条路,再来喝茶。”
“一路平安。”老板娘将四个馒头用油纸包好递过来。
马车重新驶上官道
车厢内,陆轻闭目盘坐,神识却如无形的触手向后延伸——
锁定茶摊,锁定那几个脚夫,锁定虎口有茧者的一举一动。
直到马车驶出三里,那几个脚夫才起身结帐,朝相反方向离去。
“练气一层都不到,但血气驳杂。”
陆轻睁开眼,“是炼血堂的外围?”
魏禾怜的声音从车辕传来,平静无波:
“可能是被‘血元融体术’简化版诱惑的凡人武者。炼血堂常用这种手段发展眼线——给点粗浅血功,让他们在各地收集情报、测试血傀。”
“测试?”
“恩。”魏禾怜抖了抖缰绳,“刚才老板娘说的‘吸干血的牲口’,就是血傀试验失败的产物。真正的血傀,需要活人炼制。”
陆轻沉默片刻:
“他们胆子这么大?不怕钦天司发现?”
“钦天司?”
魏禾怜轻笑一声,带着淡淡的讥讽,“黄不迭那些人,只要魔道不闹到京城、不影响‘天地秩序’,他们是懒得管的。边境死几个凡人、失踪几支商队,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自然损耗’。”
陆轻没再接话。
他想起清风观后院那棵老槐树,想起虎哥憨厚着挠头,想起二牛临终的期盼,想起小羊蹲在树下数蚂蚁的认真模样……
自然损耗?
陆轻不自觉地握紧青玄剑,剑柄传来熟悉的冰凉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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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末,天彻底黑了。
马车停在泾阳关外七十里的废弃驿站前。
月光惨白,照在残破的木牌上,“驿”字只剩半边,像被什么利爪撕过。
驿站年久失修,主屋屋顶塌了一半,露出黑黢黢的椽子。
院内荒草丛生,有野狼粪便干结的痕迹。风从戈壁深处卷来,穿过破窗时发出呜咽般的哨音。
“今夜在此歇脚。”魏禾怜跳落车,从怀中取出四张黄纸符录。
她走到驿站四角,将符录贴在残墙裂缝处,指尖泛起月白色微光,符纸上的朱砂纹路亮了一瞬,随即隐去。
——静音符,下品符录,能隔绝十丈内所有声响。
陆轻掀开车帘,神识扫过整个驿站:没有活物,只有几只蝎子在墙缝里爬动。
他提着青玄剑落车,靴子踩在碎瓦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魏禾怜又从腰间小囊中倒出些灰黑色粉末,沿着门坎撒了一圈。
粉末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象是某种妖兽粪便混着药材。
“驱兽粉,北朝军用品。”她解释道,“寻常野兽闻到会绕道走。”
两人简单收拾出驿站角落还算干燥的一小块地方。
魏禾怜从马车里取出两张薄毯铺上,又拿出水囊和干粮。
“轮流守夜,我前半夜。”她说。
陆轻点头,盘膝坐下,青玄剑横放身前。
他没有立刻修炼,而是先展开神识,复盖方圆三里——
戈壁空旷,只有几只夜枭在远处枯树上扑棱翅膀。
官道空无一人,月光下的沙地泛着银白。
一切平静得……
有些不真实。
子时,魏禾怜已在对面毯子上和衣睡下,呼吸均匀。
陆轻取出怀中月魄玉碎片,淡青色灵力缓缓注入。
玉玦泛起柔和月华,在黑暗中如一小盏温润的灯。
忽然——
玉玦剧烈发烫!一股冰冷的气息强行冲入识海!
不是之前的战场影象,而是一段残缺的文本,如刀刻斧凿般印入意识:
太阴之精,汇于玉魄。
月夜子时,面北而坐,引月华入体,淬灵力于紫府……
此法至阴,若与《养元纳气经》等中正功法同修,必致阴阳冲撞,轻则经脉受损,重则道基崩毁。
陆轻猛地睁眼,强行切断灵力输入。
月魄玉恢复平静,但那篇残缺功法的每一个字,都清淅印在脑海深处。
他额头渗出冷汗——
这玉玦竟会主动灌输功法?
而且是与自己主修冲突的至阴法门?
“你也感觉到了?”
魏禾怜不知何时已坐起身,手中握着另一半月魄玉碎片。
她的玉玦也在微微发光,但光芒更冷,带着淡蓝色光晕。
陆轻点头:
“一篇至阴功法残篇,与我主修冲突。”
魏禾怜凝视手中玉玦,声音低沉:
“月魄玉……它象在诱导。”
“诱导什么?”
“诱导持有者修炼与它同源的力量。”
魏禾怜将玉玦收起,“我修炼的《太阴清华引月诀》,就是北朝仙盟从一块类似的古玉中破译出来的。至阴法门,需太阴之力才能突破瓶颈。”
她看向陆轻:
“你的主修功法,应该是中正平和的路子吧?”
“《养元纳气经》,清风观基础功法。”
“那便对了。”
魏禾怜重新躺下,“月魄玉在诱惑你改修。但别上当——至阴功法虽前期进境快,但瓶颈极难突破,且心性易受太阴戾气侵蚀。鬼万仇当年……可能就栽在这上面。”
陆轻握紧手中玉玦,玉石的温热中,似乎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寒。
他正要说什么,神识忽然预警——
驿站外三十丈,有东西在靠近。
不是野兽。
是……人形,但动作僵硬,七道气息,每个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来了。”陆轻低声道。
魏禾怜瞬间弹起,右手已按在腰间玉刃上。
两人无声挪到破窗边,通过缝隙向外看去。
月光下,七个人影正从戈壁深处走来。
他们穿着破旧的漠原牧民皮袍,脚步跟跄,动作如提线木偶般不协调。
最前面那人仰着头,月光照在他脸上——
瞳孔是浑浊的血红色,嘴角咧开,涎水混着暗红血液滴落。
“血傀。”
魏禾怜声音冰冷,“用活人炼制的傀儡,保留部分生前本能,但无痛无惧。看这炼制手法……粗糙得很,最多相当于练气一二层。”
陆轻神识探入那些血傀体内:经脉中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粘稠的暗红液体。
心脏位置有拳头大小的“血核”,正在缓慢搏动,提供行动能量。
“七个,从三面包围。”
魏禾怜快速判断,“他们每走七步会停顿半息,是控术缺陷。你左我右,先割颈部血核——那是弱点。”
“留一个活口。”陆轻说。
魏禾怜看了他一眼,点头。
两人如鬼魅般掠出驿站。
魏禾怜双手结印,指尖凝聚出三寸长的月白色光刃——
月华刃,《太阴清华引月诀》第一式。
她身形一晃,已出现在最右侧三具血傀之间。
月华刃划出三道冷光。
噗!噗!噗!
三具血傀颈部同时裂开,暗红液体喷溅。
他们身体僵直,血核破碎,直挺挺倒下。
动作干净利落——
月华刃威力不小。
左侧,两具血傀嘶吼着扑来。
陆轻没有拔剑,甚至没有运转《养元纳气经》。
他只是站在原地,眼神微凝。
小灭意残篇在识海中自行运转。
那不是灵力攻击,而是一种纯粹的精神意念——
毁灭、破碎、终结的意志,如无形尖针刺入血傀那本就混沌的意识深处。
两具血傀动作猛地僵住。
血红色的瞳孔剧烈收缩,他们张开嘴,似乎想尖叫,但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下一刻,他们抱头跪倒在地,身体如被无形力量撕扯般抽搐。
——神魂攻击。
对修士而言,小灭意是需谨慎使用的大杀器,消耗的是神魂本源。
但对这些连自我意识都已被抹去的血傀来说,这一丝“灭意”,就是压垮残魂的最后一根稻草。
两具血傀瘫软在地,血核虽未破,但内部已崩毁。
还剩两具。
一具扑向魏禾怜,被她侧身避开,月华刃反手刺入后颈。
最后一具,陆轻故意放它近身。
血傀张开双臂扑来,口中腥臭扑鼻。
陆轻在它即将触碰到自己的瞬间,右手食指如剑,轻轻点在其眉心。
淡青色灵力透入,精准地震碎血核。
血傀身体软倒。
从出手到结束,不过五息。
魏禾怜收回月华刃,看向陆轻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
“刚才那两具……你用了什么?”
“一点伎俩罢了,不值一提。”
陆轻含糊带过,走到那具唯一还“活着”的血傀前——
就是被他用小灭意击溃神魂,但血核未破的那具。
血傀躺在地上,身体还在轻微抽搐,血红的瞳孔已涣散。
陆轻神识探入其体内,追朔血核中残留的控制印记。
印记很粗糙,像用血煞之气粗暴烙上去的,但末端有一丝熟悉的波动……
“是血元子的气息。”
魏禾怜蹲下身,指尖按在血傀眉心,月白色灵力渗入,“他在测试血傀的控制距离和稳定性。这些是……‘消耗品’。”
陆轻撕开血傀的皮袍,在左臂上看到一个刺青:
仰天长啸的狼头,狼眼处点着血红色朱砂。
“血狼部的人。”
魏禾怜声音更冷,“漠原十八大部之一,以骁勇善战着称。看来他们和炼血堂的勾结,比我们想的更深。”
她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黄色粉末撒在尸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