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初刻，秦淮河上薄雾未散。
听雨轩二楼“竹韵”雅间，临窗的紫檀木桌上已沏好一壶龙井。
曹四仁搓着手在房里踱步，不时从窗缝往外张望。
他换了身干净的靛蓝劲装，腰间悬着唤水刀——
昨夜回衙领了这趟差事的文书，算是正经公差了。
“莫问先生只说辰时，也没说辰时几刻……”
他嘀咕着，又从怀里掏出那枚储物戒指，神识扫过里面的灵石和丹药，脸上又露出满足的笑，“值了值了，这趟买卖太值了。”
楼梯传来脚步声。
曹四仁立刻正色，手按刀柄走到门边。
门被轻叩三下，两短一长——是约定暗号
他拉开门栓。
陆轻当先踏入，已换了身玄色劲装，腰束革带，脚踏乌皮靴。
青玄剑用青布仔细裹了负在背后，只露出乌木剑柄。
他面色已恢复红润，气息沉稳绵长，三转云纹丹药效果然不凡。
魏禾怜紧随其后。
她今日扮作商贾女眷，穿了身藕荷色对襟襦裙，外罩月白云纹半臂，头发绾作堕马髻，斜插一支素银簪。
面上略施薄粉，遮掩了原本过于清冷的气质，倒真有几分南方商贾家千金的温婉模样。
“陆道友，魏阁主。”曹四仁拱手，侧身让两人入内。
魏禾怜径自走到窗边，指尖在窗棂上轻点三下，一道微不可查的灵光闪过——是她补下的隔音禁制。
“莫问先生还未到？”陆轻在茶案旁坐下。
“说是辰时，但……”
曹四仁话音未落，雅间东墙那面半人高的青铜镜忽然泛起涟漪。
镜面如水波荡漾，一道青衫身影自镜中缓步走出。
来人约莫四十许年纪，面白无须，眉眼清俊，头戴逍遥巾，身着素青长衫，腰间悬一枚白玉环佩。
他步伐从容，落地无声，周身气息收敛如凡人，唯有那双眼睛——
澄澈如秋水，却深邃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明月楼天机阁，莫问。”青衫文士微笑拱手，声音温润平和，“让三位久候了。”
陆轻与魏禾怜同时起身还礼。曹四仁更是躬身作揖：“见过莫先生！”
“不必多礼，坐。”
莫问在茶案主位坐下，目光在陆轻脸上停留片刻，“三日前琉璃阁外，陆小友以练气之身硬接血元子幡旗一击，五脏震荡而不退，这份心志，令莫某钦佩。”
他又看向魏禾怜：
“魏阁主以月华引煞阵周旋五魔半个时辰，《太阴清华引月诀》的御守之道，果真名不虚传。”
两人心头皆是一凛。
莫问不仅知道魏禾怜功法，更精准说出了她支撑的时间——
天机阁的情报能力，远超预料。
“小把戏罢了。”
莫问似乎看出二人心思，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两枚玉简，分别推至两人面前，“此乃我阁昨夜对盖天阙所用功法的分析，以及血元子《血元融体术》的三十一处破绽推演。算是见面礼。”
陆轻接过玉简，神识探入。
里面密密麻麻记载着血元子的功法特性、惯用招式、乃至体魄的薄弱环节——
腋下三寸、后腰命门、脚踝涌泉……每一处都附有破解建议。
“血元子兼具体法双修，体魄强横，正面硬撼非明智之举。”
莫问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但他的功法有个致命缺陷——每次全力爆发后，会有三息回气间隙。这三十一处破绽，有七处可在回气期一击建功。”
魏禾怜也看完玉简，抬眸道：
“莫先生这份礼，太重了。”
“重吗？”莫问摇头，“比起二位昨夜冒险破坏血胚仪式，这点情报算不得什么。”
他放下茶杯，神色转为郑重：
“今日约见，是有几件关乎南朝存亡之事，需与二位坦诚相告。”
莫问从袖中取出一卷古朴图卷，灵力注入。
图卷悬浮半空，缓缓展开——
是南朝的疆域全图。
但与寻常地图不同，图中用淡金色线条勾勒出三十六条纵横交错的脉络，如同人体血管，贯穿山川城池。
“这是我天机阁耗时百年绘制的《南朝灵脉图》。”
莫问指尖轻点，其中十条灵脉骤然亮起暗红色光芒，“自百年前开始，这十条灵脉的衰败速度异常加快。”
他再点，图卷旁浮现一行行金色文本，是密密麻麻的数据记录：
【落星原主脉】：百年前灵气浓度：甲上等。当前：乙下等。。
【江宁支脉】：百年前灵气浓度：甲中等。当前：丙上等。。
【江州交汇节点】：百年前灵气浓度：甲上等。当前：丙中等。。
……
十条灵脉，衰败速度全部远超正常值。
“灵脉自然衰败，本该以千年计。”
莫问声音低沉，“但这十条，照此趋势，短则三十年，长则五十年，必将彻底枯竭。届时……”
他手指在图卷某处一点。
画面突变——
那条暗红色灵脉骤然碎裂，金色灵光如血液般四散喷溅。
灵脉所经之处的山川城池，瞬间蒙上一层死灰色。
“灵寂。”
莫问吐出两个字，“灵气彻底枯竭，地脉死气弥漫。千里之地，草木枯萎，鸟兽绝迹，凡人化为枯骨，修士修为倒退……那才是真正的末日。”
雅间内一片死寂。
窗外秦淮河上载来船夫的号子声，市井喧嚣隐约可闻。
但此刻，这些凡俗的鲜活，在灵寂的阴影下显得如此脆弱。
“为何会加速衰败？”陆轻问。
“这正是我天机阁与钦天司的根本分歧。”
莫问收回图卷，“钦天司晏归太上长老认为，此乃天地循环，修士不当干预。我明月楼周毅楼主则认为——若衰败背后有人为黑手，我等坐视不理，便是纵恶。”
他顿了顿，道出更惊人的信息：
“晏归长老三年前开始闭死关，钦天司暂由黄不迭、元初年二位主持。他们……已七次驳回我阁提出的‘灵脉加固预案’。”
“人为黑手？”魏禾怜敏锐捕捉到关键，“莫先生是指魔道？”
“不止。”莫问目光深邃，“魔道的‘十州血魂计划’，与这十条加速衰败的灵脉，位置完全重合。天下没有这般巧合。”
他再次展开图卷，这次用血色光点标出十州位置——
每一个血点，都恰好落在暗红色灵脉的节点或交汇处。
“我们怀疑，魔道制造血魂、鬼万仇意图复活，与灵脉加速衰败……是同一场阴谋的两个步骤。”
曹四仁适时上前，从怀中取出三份封着火漆的卷宗。
“这是属下昨日从库房调出的密档副本。”
他躬敬递给莫问，“落星原瘟疫、漠原部族异动、血色光柱记录，都在里面。”
莫问接过，迅速翻阅。
第一份是关于“瘟疫”的验尸报告。他念出关键段落：
“‘死者皆面现青黑，七窍有暗红血丝，体表无伤。仵作剖验，发现心脉处有米粒大血痂，疑为神魂被强行抽离之痕’……这是血魂抽取的典型特征。”
第二份是漠原部族情报：
“‘近一年，漠原十八部中有七部频繁举行血月祭，祭坛形制与古籍记载的古巫血祀相似……边境守军缴获图腾柱，柱身暗纹经破译，有‘奉血为引，迎圣归来’八字’。”
第三份是边境军报：
“‘自去岁冬至始，每月望日子时，落星原深处有血色光柱冲天，持续十息。光柱起处，地动微颤，鸟兽惊走……最近一次在三日前，光柱粗了三倍，持续三十息’。”
莫问合上卷宗，闭目沉思片刻。
“血色光柱……血月祭……神魂抽取……”
他睁开眼，眼中寒光一闪，“鬼万仇需要的不仅是血魂，更是以血魂为引，污化灵脉节点，制造适合他复活的‘死气温床’。”
“死气温床？”陆轻皱眉。
“鬼修重塑肉身，需三样：魂器、血躯原料、以及一处充满枉死怨念的衰败灵脉。”
莫问解释道，“在那样的环境中，血躯才能与残魂完美融合，且新生之躯……可继承灵脉的部分死气特性，成为近乎不死的地脉邪灵。”
他看向陆轻：
“若鬼万仇以落星原灵脉为温床复活，他甫一出世，便是筑基巅峰，甚至可达半步紫府，且能调动方圆百里的地脉死气。寻常筑基修士，在他面前如婴孩般无力。”
魏禾怜忽然开口：
“落星原深处，有上古宗门万象宗的废墟。该宗以‘周天星斗大阵’锁灵固脉闻名，宗内或有对抗灵脉枯竭的秘法。”
她取出一枚玉简递给莫问：
“这是我早年购得的一份残卷拓本，提及万象宗禁地‘观星殿’内，藏有秘法《养脉诀》。残卷记载，观星殿入口需以‘太阴之力’在特定星象下开启。”
莫问接过玉简，神识扫过，颔首道：
“这与月魄玉碎片指向落星原的线索吻合。看来……万象宗废墟，是此行的关键。”
莫问从怀中取出三件物品，置于茶案。
第一件是枚黑色铁令，正面刻“天机”二字，背面有细密纹路。
“天机令，低级权限。”
他推给陆轻，“凭此令，可在边境三州的十七处‘风雨楼’据点，获得三次援助。每次上限：情报一次，灵石五百，疗伤丹药三瓶，或藏身三日。”
“出示令牌时需念：‘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对方会答：‘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第二件是枚青色玉简。
“落星原详细地图，含灵脉走势、危险局域、万象宗废墟大致方位，以及……两处可能生长千年灵草的古药圃。”
莫问看向陆轻，“你筑基所需千年灵草，落星原或许有线索。”
陆轻郑重接过。
第三件是三张金色符纸，朱砂纹路隐隐流动。
“金光镇煞符，专克血煞之气。”
莫问神色凝重，“激发后，可释放破邪金光，持续三息。对血元子这等修炼血道者，可短暂压制其功法三成威力。”
他顿了顿，补充道：
“此符乃百年前一位前辈所绘，用一张少一张。若非生死关头，切莫轻用。”
陆轻将符纸小心收好，躬身道：“多谢先生。”
莫问摆摆手，正色道：
“我今日给予这些，既是助你们，也是托付重任。若你们在落星原寻得确凿证据，证明魔道加速灵脉衰败，我可做主，开启明月楼药库，为你寻一株千年灵草。”
他伸出三根手指：“此承诺有效期三年。三年后若未归，视同放弃。”
“足够了。”陆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