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轻依言服下三转云纹丹。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暖流涌向四肢百骸,所过之处刺痛顿减。
他端起茶饮了一口,茶汤中那股清灵之气与药力交融,让恢复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
三人沉默地喝了半盏茶。
阳光通过槐树枝叶,洒下斑驳光影。
远处巷口传来货郎的叫卖声,孩童嬉笑声,凡俗烟火气如此真切,与昨夜那血腥诡谲的战场仿佛两个世界。
“昨夜情形,需说清楚。”
魏禾怜放下茶杯,看向陆轻,“你闯入时,我已被血毒、阴铃与三名魔修围攻近半个时辰。”
“若非提前在琉璃阁布下‘月华引煞阵’,借阵法之力周旋,根本撑不到你到来。”
她语气平静,但陆轻听出了言外之意——
她能以练气九层修为,在五名魔修围攻下支撑那么久,已是极限。
若无阵法,若无月魄玉,若无血元子大半精力用于主持仪式……
她根本不可能与血元子缠斗。
除非……
“血元子的实力,昨夜你已见识。”
魏禾怜继续道,“练气大圆满,兼修血元融体术,体魄堪比下品法器。若非仪式进行到关键,他需分心维持,昨夜你我联手,也未必能逼退他。”
陆轻点头。
昨夜那杆血色幡旗扫来时,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那是绝对的力量碾压,若非血元子顾忌仪式反噬,收了三分力,他绝不止现在这点伤。
“所以,”魏禾怜话锋一转,“接下来若再遭遇,绝不可与他硬拼。”
“他修的是百年前鬼万仇所创的邪法,以血魂滋养体魄,力量、速度、恢复力都远超同阶。”
她言语稍顿,“除非筑基修士出手,或有三名以上练气大圆满围攻,否则难以正面击杀。”
曹四仁咂舌:“这么邪乎?”
“血元融体术乃魔头自创真法,暗含血道真意,自然威力绝伦。”魏禾怜淡淡道,“好了,说正事。”
她看向陆轻:
“你,清风观弟子,陆轻。练气大圆满,持半块月魄玉碎片,修《养元纳气经》,青玄剑已通心意。昨夜之前,你我素不相识。”
她顿了顿,继续道:
“我,魏禾怜,琉璃阁阁主,实为北朝仙盟下属‘靖南司’派驻南朝总执事。练气九层,修《太阴清华引月诀》,同样持半块月魄玉碎片。潜伏南朝七年,任务是监控南朝灵脉异动、收集修士布防情报、吸纳可用之才。”
她语气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曹四仁虽然昨夜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北朝……靖南司?总执事?魏阁主,您这身份藏得可够深的!”
魏禾怜瞥他一眼:
“曹执事不也是钦天司里,少数几个愿意给天机阁行方便的‘明白人’么?”
曹四仁讪笑两声,挠挠头:
“我就是个跑腿的,混口饭吃。哪边有理,我就稍微……偏那么一点点。”
陆轻消化着这些信息。
北朝仙盟……靖南司……总执事……
这些词在清风观的典籍里偶有提及,但都是模糊的记载。
南朝与北朝修仙界数百年来井水不犯河水,虽有暗探互派,但像魏禾怜这样身居高位、经营如此产业的,恐怕绝无仅有。
“为何告诉我这些?”陆轻问。
“月魄玉碎片共鸣,瞒不住。”
魏禾怜摩挲着茶杯边缘,“与其彼此猜忌,不如开诚布公。况且——”
她抬眼,目光锐利:
“魔道的计划,远比我们想象的庞大。单凭任何一方,都无法阻止。”
陆轻点头:
“昨夜你说,他们操控拜火教制造战乱,再引动地脉制造天灾……以此收集血魂,炼制‘血躯’?”
“不错。”
魏禾怜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灵力激发,一道光幕在空中展开。
光幕上是南朝的疆域图,山川河流、州府郡县清淅可见。
其中十个地方被标上了暗红色的光点。
“这是根据北朝情报,结合最近半年南朝各地的异常灾祸、战乱汇总后,推测出的魔道‘十州血魂采集计划’的目标。”
陆轻凝神看去。
十个红点,分散在南朝各处。
有西北边境的落星原(标注:灵脉节点,三月前爆发瘟疫,死伤逾万)。
有东南沿海的江宁府(标注:上月飓风过境,海潮倒灌,七县淹没)。
有中部腹地的江州府(标注:拜火教叛军主力盘踞,与官军激战月馀)。
有西南的安宁郡(标注:地动频发,山崩阻断河道,形成堰塞湖,随时可能溃坝)。
还有禹州、云梦泽、赤岩谷……总计不下十处。
“这些地方,要么是灵脉节点,要么是人口绸密之地,要么两者兼具。”
魏禾怜指尖划过光幕,“魔道的手段很隐蔽——他们不会亲自屠城,那样动静太大,会引来各方围剿。而是通过操控拜火教这类凡人叛军挑起战乱,再以邪法引动地脉,制造‘天灾’。”
“战乱加天灾,死人会很多。而枉死之人的魂魄,尤其那些充满恐惧、怨恨、不甘的魂魄,最容易炼化成‘血魂’。这便是鬼万仇复活所需‘血躯’的原料。”
陆轻想起青磐镇,想起王家庄,想起那些干瘪的尸体。
原来那只是开始……
“寒潭晶露的作用是什么?”他问。
“调和。”
魏禾怜道,“血魂充满怨戾杂质,直接凝练成的血躯极不稳定,容易崩溃。寒潭晶露产自极阴寒潭,其性至寒至纯,能中和怨气,让血魂更易融合、稳定。昨夜他们抢走一瓶,至少能让他们完成‘血胚’的初步稳固。”
她从怀中取出自己那瓶寒潭晶露,冰蓝的液体在玉瓶中缓缓流转。
“这一瓶,足够我突破《太阴清华引月诀》目前的瓶颈。”
她直言不讳,“你的《养元纳气经》走中正平和路子,此物对你筑基亦有助益,但非必需。你真正缺的,是另一味主药——千年灵草。”
陆轻心头一震。
她连这个都知道?
魏禾怜似乎看出他的疑惑,淡然道:“我北朝一位前辈曾专研出一道筑基丹方,不过后来遗失,再见已是北朝共知。”
“那张筑基丹丹方,需千年灵草与寒潭晶露为君药。昨夜见你拼死争夺此物,我便猜到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
“千年灵草的生长条件苛刻,南朝境内,已知的几处可能产地——北境的‘雪龙岭’、西南的‘万瘴谷’,还有……落星原深处的‘古灵废墟’。”
落星原。
陆轻看向光幕上那个标注着“灵脉节点”“瘟疫”的红点。
“你觉得,下一个爆发点,会是落星原?”
“十之八九。”
魏禾怜收起玉简,“落星原是南朝西北边境最大的灵脉节点之一,但近百年衰败加速,地脉本就极不稳定。”
“三个月前那场‘瘟疫’来得蹊跷,北朝安插在那边的探子回报,死者皆面色青黑,七窍有血,魂魄消散极快——不似寻常疫病,倒象被抽走了魂。”
“而且,落星原毗邻漠原。漠原部族近年来活动频繁,与南朝边军摩擦不断。若魔道在此时引动地脉,制造一场更大的‘天灾’,再挑动漠原部族南下劫掠……战火一起,血魂要多少有多少。”
陆轻沉默。
鬼万仇……为了复活,竟要拿十州之地的生灵做祭品。
“我们接下来怎么做?”他问。
魏禾怜看向他,目光清澈而坚定:
“合作。你持一半月魄玉,我持一半。魔道要集齐碎片,就必须同时对付我们两人。”
“短期目标:前往落星原,破坏魔道在那里的血魂采集布置,查明灵脉衰败真相。若有机会,寻千年灵草。”
“长期目标:粉碎‘十州计划’,阻止鬼万仇复活。”
她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
“此非誓言,亦非盟约。只是基于共同利益的务实合作。期间情报共享,危难互助,所得之物按需分配。若有一日目标冲突,或觉风险过大,可随时退出,但需提前告知,不得背后算计。”
陆轻看着她伸出的手。
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掌心有常年握持法器留下的薄茧。
这是一个极其理性、甚至有些冷酷的合作提议。
没有热血盟誓,没有生死相托,只有清淅的利益与风险划分。
但恰恰是这种理性,让陆轻觉得可靠。
他伸出手,与她轻轻一握。
“好。”
掌心相触的刹那,两人怀中的月魄玉碎片同时传来微弱的温热。
魏禾怜迅速收回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耳根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红。
陆轻也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曹四仁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咬了一大口烧饼,含糊道:
“挺好挺好!那什么……魏阁主,陆道友,你们这同盟算是结成了。接下来有啥需要我老曹效劳的?尽管吩咐!”
魏禾怜恢复平静,看向曹四仁:
“曹执事,有两件事需你帮忙。”
“您说!”
“第一,我需要钦天司内部,关于落星原、漠原部族、以及最近半年各地异常灾祸的所有卷宗副本。越详细越好。”
曹四仁面露难色:“这……卷宗库看守森严,还有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