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
青磐镇已是一片死地。
焦黑的断壁残垣歪斜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烧焦木头和一种更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风穿过空荡的街巷,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陆轻行走在废墟间,面色沉静,但紧握的指节微微发白。
他神识铺开,仔细探查。
残留的血煞之气浓郁得化不开,但正如他所料,这其中确实透着一股不寻常的“仪式感”。
那些干涸发黑的血迹,并非随意泼洒,隐隐构成了一些扭曲的的符文图案。
“不是为了单纯的杀戮,而是在进行某种祭祀。”
陆轻心中凛然。
就在他凝神感知一处残留邪气最重的地窖时,旁边一堆瓦砾下,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陆轻眼神一凝,袖袍拂过,灵力轻柔地将瓦砾扫开。
下面蜷缩着一个浑身焦黑、奄奄一息的身影。
看那依稀可辨的锦缎衣料,竟是当初富态的朱员外!
“朱员外?”
陆轻蹲下身,一缕精纯平和的灵力渡入他心脉。
朱员外艰难地睁开眼,眼神涣散,看到陆轻的道袍,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最后一点光彩。
“仙,仙师。”
他声音嘶哑如破风箱,“是,是拜火教,那些疯子,屠了镇子。”
陆轻心中一沉:
“慢慢说。”
“他们,他们在找什么东西,或者说,在完成,某种仪式。”
朱员外喘息着,嘴角溢出血沫,“晗张,我的晗张,被他们带走了,去京城了,那玉控制了她……”
他用尽最后力气抓住陆轻的衣袖,眼中是绝望的乞求:
“陆仙师,救救她,她还是个孩子呀。”
手臂垂下,朱员外眼里的光熄灭了。
陆轻沉默地合上他的双眼。
朱晗张被带往京城,这无疑是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
京城必然是龙潭虎穴,但这也是查明真相、甚至可能凑齐筑基丹材料的关键。
就在他权衡是否立刻动身前往京城时,一道熟悉而焦急的身影冲破废墟间的薄雾,狂奔而来。(不是虎哥,你人形雷达啊!)
是虎哥。
他跑得气喘吁吁,脸上满是汗水与焦急,看到陆轻,几乎是带着哭腔喊道:
“小陆师兄!可找到你了!”
“二牛他不行了!”
“一直咳血,迷糊中一直念叨着你和小羊的名字,怕是熬不过今天了!”
陆轻浑身一震。
刚刚理清的线索,迫在眉睫的京城之行。
去京城,关乎大局,关乎更多人的生死。
但陆轻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二牛坐在门坎上那佝偻孤独的背影,闪过他说起“娃有出息”时强装的欣慰,闪过他粗糙的手掌,闪过这数十年虽稀疏却从未断绝的那份质朴的情谊。
他能为了一个“可能”存在的宏大目标,就放弃眼前这最后的告别吗?
“虎哥,我们回山。”
陆轻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虎哥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
“好!好!”
——
陆轻带着虎哥,将速度提到了极致,风驰电掣般赶回卜云山。
他没有先去拜见大师兄,而是径直来到了山下二牛的小院。
院子里比上次来时更显破败,弥漫着一股药石无灵的衰败气息。
小羊眼睛红红地守在床边,正用湿布小心翼翼地给二牛擦拭额头。
见到陆轻进来,她带着哭音低声道:
“师兄,二牛伯伯他……”
陆轻走到床边。
二牛躺在床上,面色蜡黄,眼框深陷,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他似乎在做一个很长的梦,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模糊地念叨着:
“虎子,轻哥儿,小羊,别走……”
陆轻轻轻握住他枯瘦的手,脆弱温度让他心头一酸。
他俯下身,在那枯瘦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声音温和而清淅,仿佛要穿透死亡的迷雾:
“二牛哥,我回来了。陆轻在这儿,小羊也在这儿。”
“我们都陪着你。”
似乎是听到了这熟悉的声音,二牛混乱的呓语停了下来,呼吸竟然平顺了些许。
他极其艰难地,缓缓睁开了一条眼缝,浑浊的目光努力聚焦,终于看清了陆轻的脸。
没有询问镇上的事,没有抱怨儿子的不孝,他只是看着陆轻,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象一个放松的笑容。
“回来就好……”
他气若游丝,几乎听不清,“看着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他的目光又缓缓移向一旁掉眼泪的小羊,充满了长辈的慈爱。
然后。
慢慢合上了眼睛。
那只被陆轻握着的手,轻轻滑落。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剩下小羊压抑的抽泣声。
陆轻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他默默运转灵力,帮二牛整理好遗容,让他看起来安详一些。
他看着二牛平静睡去的脸,心中没有惊天动地的悲痛。
凡人的一生,短暂,充满劳绩与别离,却又在最终,因为一些简单的牵挂而显得宁静。
但他守住了对一个平凡老友的最后承诺。
“师兄。”
小羊拉了拉他的衣袖,泪眼婆娑。
陆轻回过神,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试图冲淡这悲伤的气氛:
“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二牛哥是去找他年轻时候的朋友喝酒了,说不定正吹嘘他认识山上的陆仙师呢。”
小羊想笑,又忍不住哭,表情怪怪的,用力点了点头。
陆轻转身,对一直默默站在门口,同样眼框发红的虎哥说道:
“虎哥,二牛的后事,麻烦你帮忙操持一下,一切从简,让他入土为安。费用我来出。”
“小陆师兄放心,包在俺身上!”
虎哥拍着胸脯保证。
安排妥当,陆轻走出小屋,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清冷的空气。
夕阳将云层染成凄艳的橘红色,如同青磐镇未冷的馀烬。
他握紧了拳,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练气期瓶颈,筑基丹。
京城,拜火教,月魄玉。
京城之行,非去不可。
在那之前,他需要先回观里,将青磐镇的发现和二牛离世的消息,禀明师尊和大师兄。
山风拂过,吹动他的道袍。
二牛的葬礼很简单,就葬在了卜云山脚下,面朝着他耕种了一辈子的田地,和远处他儿子离去的方向。
陆轻和小羊在坟前默默站了许久,直到夕阳彻底沉入山脊。
“师兄,二牛叔会去个好地方吗?”
小羊眼睛还红红的,小声问。
“会的。”
陆轻摸了摸她的头,语气肯定,“他这辈子没做过坏事,心里还记挂着我们,下辈子肯定会投个好胎,说不定还能有灵窍,跟我们一样修行呢。”
他这话半是安慰,半是真心。
见识过生死,更觉长生路上,能有人相伴一程,已是难得。
回到观中,陆轻将青磐镇的惨状、朱员外临死之言以及二牛去世的消息一并禀明了大师兄。
大师兄静立院中,听完后沉默片刻。
“你既已决定前往,便去吧。”
他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深处似有寒光流转,“京城乃龙气汇聚之地,亦是各方势力盘踞之所,不比山下小镇。”
“师弟明白。”
陆轻点头。
“此行以探查为主,弄清拜火教与魔道馀孽勾结的真相,以及那半块月魄玉的下落。”
“非必要,勿起冲突。”
大师兄叮嘱道。
随即,袖袍一拂,一枚质地普通的玉简和一个小布袋飞到陆轻面前。
“玉简内是南朝大致舆图及注意事项,上面刻印我的神识,若遇危险,可神识催动。”
“袋中有一千下品灵石,一些金银俗物,还有一张净尘符。”
陆轻接过,目光扫过丹方旁附记的净尘符注解——
此符专清修士周身尘垢,却偏对灵力催生的汗渍无效,想起自己凝液时浑身黏腻、符纸贴身只清了衣上灰的窘境,嘴角微抽。
“记住你的任务,同时也莫忘筑基之需。”
“是,谢大师兄。”
“去吧,凡事谨慎。”
“遇事不决,传讯回观。”
——
下山前,陆轻去跟小羊和虎哥道别。
小羊听说他要去很远很远的京城,小脸上写满了担忧,塞给他一个自己缝的、针脚歪歪扭扭的护身符:
“师兄,这个给你,保平安的!”
“京城坏人多,你可千万别被骗去挖灵石矿啊!”
陆轻哭笑不得地接过,心里却是一暖:
“好,师兄机灵着呢。”
“你好好修炼,回来检查你功课,要是……”
“知道啦知道啦,要是没进步就挑水嘛!”
小羊抢白,嘟着嘴,“师兄你就会这一招!”
虎哥则拍着胸脯:
“小陆师兄放心,观里和山下有俺呢!”
“京城那地方,俺听说东西贵得吓人,一碗阳春面都要半钱银子!你可省着点花!”
“知道了,小羊保重,虎哥保重!”
陆轻已接触筑基门坎,即使半月不吃也不会觉饥饿,这点儿阳春面的银子,他还是能省下来。
告别了众人,陆轻一身青衫,青玄剑并没有放入储物袋,而是用布囊包裹。
带着月魄玉和大师兄给的“攻略”,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他并未御剑飞行,那样太过招摇。
虽只凭藉练气期的修为,脚程极快,步履轻盈,日行数千里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