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风还在燕京的街巷里呼啸，临时画室的炭笔灰在阳光下浮沉，聆听笔下的线条却渐渐有了温度。不再执着于复刻天亮的笔触逻辑，也不再用厚重背景掩盖短板，他握着炭笔的手愈发沉稳，目光落在模特脸上时，最先捕捉的不再是颧骨的转折角度，而是眉梢眼角流转的神态——或许是疲惫时微微下垂的眼睑，或许是沉思时抿紧的唇角，那些被旁人忽略的细微情绪，都被他用虚实交织的线条定格在画纸上。
“聆听，你过来。”李老师的声音打破画室的安静，他指着画架上的头像写生，指尖在画纸上方轻轻滑动，“你这张画的韵味很特别。”周围几个正在低头削炭笔、改画的同学闻声抬头，目光齐刷刷落在聆听的作品上。“以前总觉得你在模仿天亮的路子，现在看来，你完全找到自己的感觉了。”李老师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赞许，“结构上虽还有遐疵，但却抓住了模特的魂——你看这眼神，带着点不服输的韧劲，比单纯画准五官比例更打动人。”
聆听的脸颊微微发烫，心里像揣了一团暖烘烘的火。他顺着老师的指点望去，画纸上的模特眉眼舒展，眉宇间那股隐忍又倔强的气质，竟和某次路过隔壁班时看到的李丹有几分神似。旁边的同学小声议论起来，有人说“他的画现在看着真舒服”，有人感叹“原来不一定非要把结构画得死死的”，那些细碎的夸赞，像春雨般落在他心里，比年终测试排名时的任何评价都让他踏实。
午休时，黄坤抱着一摞漫画书钻进临时画室，径直走到聆听的画架前。他把漫画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俯身盯着画纸上的头像看了半天，忽然拍了下手：“我去，聆听，你这画现在跟以前完全不是一个感觉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吸引了附近几个同学的注意。“以前大家私下都议论，说你跟天亮画得象，就是一个基础扎实一个还在追赶。”黄坤挠了挠头，语气直白又真诚，“但现在看，你俩风格压根不是一回事啊！”
聆听停下手里的炭笔，心里泛起一丝好奇。
“你看啊，”黄坤指着画纸继续说，“二班的王峰是典型的狂放派，线条又野又乱，看着挺有冲击力但总觉得少点章法；天亮是随性洒脱派，不管是石膏还是头像，都透着股游刃有馀的劲儿，基础摆在那没办法。”他顿了顿，眼神发亮，“而你，你是灵性派、感受派！你好象不用死抠结构，就能抓住人的气质。就说这模特的眼神，还有嘴角那点似笑非笑的感觉，换了王峰或者天亮，肯定画不出这种味道。”
黄坤的话象一把钥匙，打开了聆听心里的某扇门。他一直知道自己打形不如天亮精准，结构知识也比不上王峰扎实，却从没意识到，这种“抓神韵”的能力，竟是自己独有的优势。“真的假的？”他忍不住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当然是真的！”黄坤用力点头，“我们寝的几个都这么说。画得好的那些同学私下也议论，说你最厉害的地方，就是能把人画‘活’。这跟学多久、基础多强没关系，纯粹是天赋和感受力，他们想学都学不来。”
得到朋友的肯定，聆听心里的喜悦像潮水般涌来。之前因排名而起的焦虑、因基础薄弱而生的自卑，在这一刻都淡了许多。他看着画纸上那些带着自己温度的线条，忽然明白李老师说的“主动意识”，不仅是找到适合自己的绘画方法，更是要认清并接纳自己的独特之处。
傍晚时分，两人坐在宿舍门口的台阶上，把最后一本《拳皇97》翻到了末尾。黄坤合上书，拍了拍封面：“这周末我打算跟同寝的几个哥们去市区书店，再买一套新的《灌篮高手》，听说出到全国大赛篇了，肯定特别带劲！”
“好啊。”聆听笑着回应，心里却盘算着周末要去街上走走——自从进了寒假突击班，他几乎天天泡在画室，好久没外出散心了。以前不管是去画材店买画具，还是去街边写生，身边总有天亮的身影，哪怕两人不说话，只听着彼此的脚步声都觉得踏实。
周日一大早，黄坤就和室友们背着包出了门。聆听揣着速写本，慢慢走出考前班所在的小巷。风比平时更凉，吹在脸上有点疼，他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一眼，本该是天亮走的位置，此刻只有空荡荡的人行道。没有了天亮偶尔指着路边的老槐树说“这树的枝干适合画速写”，也没有了两人并肩走时，炭笔在速写本里轻轻碰撞的声响，连脚步都显得格外孤单。那些曾经习以为常的交互，此刻都变成了空落落的念想，像速写本上没画完的线条，悬在心里不上不下。
阳光通过光秃秃的树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聆听走走停停，速写本上画了没几笔，心里的落寞却越来越沉。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一条热闹的商业街，路边的音象店正放着朴树的《new boy》，“是的我看见到处是阳光，快乐在城市上空飘扬”的旋律轻快又带着青春朝气，和他此刻孤单的心境形成奇妙的反差。他本想径直走过，却被橱窗里陈列的一盘磁带钉住了脚步。
那是盘红得扎眼的磁带——封面以浓得化不开的正红作底，黑色字体印着“刘虹嬅”三个字，旁边是加粗的“干嘛？！”，衬得封面上的女生愈发醒目：她留着半长的碎发，几缕发丝垂在眼尾，穿一件宽松的黑毛衣，侧脸抬着，眼神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桀骜，偏偏和路过一班时看到的李丹如出一辙——那天李丹低头擦炭笔灰，碎发垂在画板上，连侧脸的弧度都和封面女生重叠。
聆听不由自主地走进音象店，指着那盘磁带问老板：“您好，这盘多少钱？”
“刘虹嬅的《干嘛》，二十块。”老板递过磁带，指尖蹭了蹭封面蒙着的薄灰，“这盘磁带摆了快一个月了，连问的人都没有，我正琢磨准备下架呢。”
聆听付了钱，指尖蹭过封面的红底，心里的亲切感又重了几分。此刻看着磁带封面的女生，忽然觉得这股桀骜又专注的气质，就象李丹那样，不管是低头画画还是偶尔和同学争论画理，都透着股不妥协的韧劲。
回到空荡荡的宿舍，他翻出枕头下的旧随身听，把磁带推进卡槽，按下播放键。第一首就是主打《干嘛》，清亮的嗓音裹着点叛逆的调子，“不相信我的耳朵，竟然能听你说那么久”的直白，像根针戳中了他听王峰点评时的沉默；到《汽油味》时，节奏忽然沉下来，“靠近你的身边，接触你的视线，我闻到一股浓浓的汽油味”的歌词，竟让他想起和天亮并肩画石膏时，那种既亲近又怕被落下的复杂情绪；再听到《不象话》，那句“我好象从来没有这样爱过谁，我想我是已经爱你爱到不象话”的歌词撞进耳朵，象有人直接念出了他藏在心底的秘密——正戳中他对李丹那份，藏在心底却又不敢言说的滚烫！
他正按着随身听的循环键，宿舍门“砰”地被推开，黄坤抱着一摞崭新的漫画书闯进来，额角还沾着细汗：“可算抢着了！全国大赛篇太火了，书店都快卖断货了！”
黄坤把漫画往桌子上一摊，封面上樱木花道顶着一头红头发，咧着嘴笑得张扬。“你看樱木，刚开始就是个篮球小白，啥规则都不懂，就凭着一股劲儿往前冲，结果天赋藏都藏不住！”他擦了擦汗，拿起一本翻起来，“咱们考前班这伙人，其实跟湘北队似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子。”
聆听的目光落在樱木花道咧嘴喊“我喜欢篮球”的画面上，心里忽然发涩——这不就象他自己吗？学画的起点低，基础薄弱，最初也只是凭着一股模糊的执念扎进画室，像樱木抱着篮球蹲在空地那样，莽莽撞撞地追着天亮的脚步练线条。
“你看这个！”黄坤忽然指着漫画里一个穿着队服的男生，“这是仙道彰，打球看着漫不经心，但总能出其不意。狂放不羁的个性和你们班王峰还有几分象！”
聆听顺着看过去，忍不住笑了：“那天亮肯定像流川枫，画得好还话少，总自己闷头练。”
“对！”黄坤拍了下桌子，“刘洋那股独孤求败的劲儿，活脱脱是泽北荣治，技术顶尖还独来独往；张东旭窜来窜去灵活走位，像宫城良田；还有帅哥，沉稳老练，还跟赤木刚宪似的体壮如牛！”他忽然翻到一页，眼睛一亮，“你看这个女生，叫彩子，湘北的经理，又飒又厉害，做事干脆利落！”
聆听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漫画里的彩子扎着高马尾，眼神清亮，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竟和李丹有几分重合。“这彩子和一班的李丹还挺象的。”他忍不住感叹道。
“确实！”黄坤把漫画往聆听面前凑了凑，“性格还都是飒爽型的！你看彩子指导队员时一眼就能戳中问题，李丹上次帮三班女生改速写也是这样，三两下就指出线条问题，尽显专业。”
聆听盯着漫画里的彩子，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李丹低头画画的侧脸，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磁带。《new boy》的旋律好象还在耳边回响，那些藏在素描纸和炭笔灰里的情绪，忽然被湘北的“彩子”串了起来——像樱木蹲在空地拍球的莽撞，像刘虹嬅歌里的直白，像李丹身上那股不妥协的韧劲，也象他自己慢慢找到的“灵感”，都是备考日子里独有却滚烫的印记！
晚饭过后，两人并肩走回宿舍，刚推开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刘洋的桌前围了两个同学，桌子中央赫然立着一座一米多高的梵高半身雕像——雕像是彩色的，火红的头发蓬松凌乱，脸色是透着青调的苍白，深邃的蓝眼睛望着远方，连衬衫上的色彩都带着印象派特有的斑驳质感，栩栩如生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口说话。刘洋正站在画架前，手里握着油画笔在画布上快速涂抹，调色板上的油彩混着亚麻油的味道，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弥漫开来。
“我去，刘洋，你这梵高雕像也太绝了！哪淘来的？”黄坤率先打破沉默，挤到人群前盯着雕像啧啧称奇，手指差点碰到火红的头发。
刘洋头也没抬，画笔在画布上顿了顿，调出一抹和雕像衬衫相近的蓝：“前天逛旧货市场淘的，一眼就看上了。”他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可画笔落下的瞬间，却透着股游刃有馀的洒脱。
聆听也凑了过去，目光落在画布上——画的正是眼前的梵高雕像，色彩浓烈又和谐，笔触奔放却不失控制，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完全不象考前班学生该有的水准。他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困惑：“咱们考试只考素描、水粉和速写，又不考油画，你为啥突然练这个？到大学才有油画系呀！”
周围的同学也跟着点头，显然大家都有同样的疑问。考前班的日子过得象上了发条，每个人都在围着考试科目死磕，没人敢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唯有刘洋却是个例外。
刘洋终于停下画笔，抬起头看了看聆听，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闲得没事干，画着玩。”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丝毫眩耀的意思，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随意，“觉得有意思就做了，不一定非要为了什么才去做。”
这话象一颗石子投进聆听心里，泛起圈圈涟漪。他忽然想起黄坤说刘洋像泽北荣治，此刻才真正明白——泽北之所以是王者，是因为他早已超越了“赢比赛”的执念，纯粹享受篮球本身；而刘洋也是如此，他的画技早就远远超过了考学的要求，来考前班更象一场“放松疗养”，不用被考试规则束缚，只画自己喜欢的尝试。
“你专业排名都第一了，为啥也不回家过年？”旁边的同学忍不住问。
“回家？没劲儿！”刘洋重新低下头调色，笔尖蘸了点白色提亮梵高的衣领，“大家都回家过年了，宿舍清静，正好画画。”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孤单，反而透着对这份独处的享受。对他而言，画画本身就是最好的陪伴，是比获得“第一名”更重要的事情！
聆听站在原地，看着刘洋专注的侧脸，看着雕像上梵高火红的头发和发青的苍白脸色，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羡慕，有敬佩，还有一丝被点醒的通透。备考的日子里，大家都在为了“考上”而焦虑奔波，却忘了画画最初的模样，是因为喜欢才拿起画笔，是因为觉得有意思才愿意花费时间。就象他自己，直到解锁“抓神韵”的天赋，才真正体会到画画的快乐。
黄坤悄悄碰了碰聆听的骼膊，压低声音：“果然是泽北级别的人物，想法都跟咱普通人不一样！”
聆听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刘洋的画布上。梵高雕像的色彩在灯光下流转，亚麻油的味道混杂着磁带里残留的《加州旅馆》的馀音，忽然让他觉得，这个寒假的燕京，好象不再那么寒冷了。那些藏在素描纸、漫画书和油画颜料里的热爱与坚持，正在悄悄蕴酿着，等待着绽放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