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饭刚过,聆听把速写本塞进背包,拉上拉链时特意按了按——笔袋垫在衣服下,避免走路发出声响。天亮从后面拍他一下,压低声音:“走,找郑阿姨请假外出。我爸这周又顺道来看我,请咱俩吃饭,多完美的借口!”
两人并肩往值班室走,路上遇到刘洋和崔凯,交换个眼神便心照不宣分开——分批请假才不惹眼。郑阿姨正翻周末外出登记表,手边放着笔。
“郑阿姨,”天亮率先进门,笑容自然,“我爸跑锦川到燕京的铁路线,当班顺道来看我,想接我和聆听出去吃饭,人已经在校门口等了!”
郑阿姨抬头瞥见校门口招手的天亮爸爸,随手推过登记表:“知道了,你爸这工作倒方便。写清外出时间和事由,各自签名。”她早已习惯,天亮爸爸几乎每周六都来,每次带两人外出都按时销假,从没出过差错。
“去吧,注意安全。”郑阿姨挥挥手,继续低头翻登记表。
走出校区,天亮对爸爸说:“爸,这周别请我们吃饭了,你在反而不自在。把钱给我,我俩自己去吃就行。”爸爸虽不解,还是同意了。聆听在一旁差点笑出声。
看到天亮和聆听赶来路口汇合,刘洋看表:“都到齐了,分三批走,每批隔十分钟,公交站汇合,路上别扎堆,装作不认识。”
抵达西客站后,刘洋看了看表:“和上次一样,大家分组行动。凌晨五点在北广场路边汇合,再分批打车回去。记住,遇到乘警别慌,把速写本藏好,佯装成候车的样子就行了!”
聆听和天亮钻进候车大厅,找了个靠近检票口的柱子后面蹲下,假装整理鞋带,手里的笔却悄悄在速写本上滑动。一个背着巨大蛇皮袋的农民工正弯腰系鞋带,粗糙的手掌紧紧抓着袋口,脸上刻满风霜;不远处,年轻妈妈抱着哭闹的孩子来回踱步,嘴角带着温柔的哄劝,眼神里藏着难掩的疲惫。聆听的笔尖快速移动,把这些鲜活的瞬间一一定格。
天亮盯上了一位穿铁路制服的工作人员,对方耐心解答旅客咨询,手势利落、语气温和,象极了他的爸爸。他屏住呼吸,连对方袖口的肩章细节都没放过,画到一半,悄悄凑到聆听身边:“你看这张,是不是有我爸工作时的影子?上次他来接我,也是这样帮老人查车次。”
两人偶尔低声交流几句,手里的笔却没停。夜色渐深,西客站的灯火依旧明亮,来往的旅客换了一批又一批,他们的速写也一页页增厚……
凌晨两点多,大家在地下停车场短暂休息了一会儿,分享着各自的速写成果。张东旭举着速写本,兴奋地说:“我画了三十多张了,比上次多了十几张!”刘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继续加油,争取突破四十张!”
休息十分钟后,大家回到候车大厅。此时旅客少了些,多是赶早班列车的人,带着未散的睡意,步履匆匆。聆听刚画完低头看杂志的女孩,就被天亮拉了拉骼膊:“你看那边,有个检票员正在核对车票,神态特别认真,跟我爸查票时一模一样。”
聆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个穿着制服的检票员,正专注地检查着旅客的车票,嘴角紧抿,眼神锐利。他立刻拿起笔,快速勾勒起来,连对方袖口的褶皱都细致地描绘出来。
此时已是凌晨四点多,夜色渐渐褪去,西客站的灯火在晨光中显得有些黯淡,赶早班列车的旅客多了起来,行李箱滚轮划过地面的声响此起彼伏,都市的喧嚣揉碎了黎明的寂静……
按照约定的时间,各组陆续往北广场汇合。大家拎着沉甸甸的速写本,脚步都有些发沉——一晚上的高强度写生让手腕酸痛,但每个人眼底都闪着兴奋的光。“你们画了多少?”刘洋迎上来,声音压得很低,却难掩得意,“我画了六十二张,比上次还多!”
“我四十三张!”“四十六张,这边人太多了,光躲乘警就换了八个地方!”“张东旭进步最大,画了四十三张,比上次多了近一倍!”大家纷纷报数,人均都超过了四十张。
聆听翻了翻自己的速写本,密密麻麻画满了五十二张,从背着巨包的农民工到低头哄娃的母亲,从弹吉他的流浪歌手到认真检票的工作人员,每一张都透着鲜活的生活气息,线条比之前更果断,神态捕捉也更精准,心里满是成就感。天亮凑过来看了一眼,用骼膊肘碰了碰他:“可以啊,这进步速度,下次说不定能赶上我了!”聆听嘴角扬了扬,没说话,但心里暖暖的。
“别唠了,赶紧分组打车回去!”刘洋看了看表,“天快亮了,咱们得赶紧回去补觉了!”
大家纷纷点头,按照来时的分组散开,各自往路边找的士。聆听、天亮、崔凯、张东旭、帅哥、郑唯一组,刚走到北广场的路边,还没来得及扬手拦车,突然从暗处走出几个穿着制服的巡查人员,手里的手电筒光束直直地照了过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站住!你们这么多人,大半夜的在这里干什么?”为首的巡查人员语气严肃,手电筒的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他们手里的速写本和铅笔盒上,眼神里满是警剔。
大家瞬间僵住,张东旭吓得往崔凯身后缩了缩,嘴唇都有些发颤。刘洋刚想上前解释,崔凯悄悄拉了他一把——上次张东旭抽烟露馅的教训还在,让刘洋这个“组织者”说话,总觉得不合适。
“我们是华夏美术集训班的学生,出来写生的,准备打车返校。”崔凯往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您看,这是我们的速写本,我们不是坏人。”
“写生?大半夜去西客站写生?”巡查人员显然不信,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们多大了?有身份证吗?都拿出来看看。这么多人聚在路边,实在可疑,我们必须核实一下身份。”
这话象一盆冷水浇在大家头上,瞬间浇灭了写生后的兴奋。他们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有的还没办身份证,少数办了的也没带在身上——谁能想到出来写生会被查身份证?“我们……我们没带身份证。”刘洋的声音也弱了几分。
“没带身份证?大半夜聚集在这里,说不清楚去向,跟我们回派出所核实一下!”巡查人员态度坚决,身后的几个人也围了上来,形成了合围的架势。
“别啊,我们真的是学生!”张东旭急得快哭了,“我们真是华夏美术集训班的学生,您要是不信,可以给我们校长打电话核实!”
巡查人员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行,那你们打吧,要是核实不清楚,必须跟我们走。”
刘洋摸出 ic卡,在电话亭哆哆嗦嗦拨通张校长电话。凌晨五点多,校长刚睡醒,声音沙哑:“谁啊,这么早打电话?”
“张校长,是我,刘洋!”刘洋的声音带着焦急,“我们出来写生,现在在西客站北广场,被巡查人员拦住了,我们没带身份证,您快来赎我们!”
张校长在电话里沉默了片刻,语气瞬间变得严厉起来:“你们这群小兔崽子!我强调过多少次,不准大半夜外出,不准去人多复杂的地方,你们偏不听!地址告诉我,我马上带人过去!”
大家在原地焦急地等待。晨风吹过,带着初冬的寒意,每个人都缩了缩脖子,把外套裹得更紧了。张东旭小声嘀咕:“早知道不出来了,这下完蛋了。”
“别瞎说,张校长来了就没事了。”天亮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却也没底——校长之前就三令五申不准私自外出,这次还被巡查人员抓到,后果肯定轻不了。聆听紧紧攥着手里的速写本,速写本上的纸张被风吹得轻轻作响。
大约过了四十多分钟,一辆黑色的轿车划破晨光停在了路边,张校长从车上下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走到巡查人员面前,客气地递上自己的证件和学校的相关证明,又低声解释了半天——说孩子们都是学美术的,为了提升速写水平才趁着夜间人多出来写生,年纪小不懂事,没考虑到安全问题。
巡查人员核实无误后,才松了口:“下次一定要管好这些孩子,大半夜外出太危险了,而且要让他们随身携带身份证件,万一出点事不好处理。”
“谢谢各位同志,我一定好好管教他们!”张校长客气地说了几句,然后转头看向一群少年,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
大家低着头,都不敢看她。在老师的有序安排下,大家陆续打车返校。
回到学校已过八点,郑阿姨在门口张望,看到校长的车立刻迎上来。校长摇落车窗:“这些孩子私自外出,你先登记,等会儿我来处理!”
郑阿姨愣了一下,看了看陆续低着头返校的少年们,没多问,转身走进值班室。大家乖乖地站在校区门前的空地上,手里还拎着沉甸甸的速写本。
所有师生都到齐后,张校长对大家进行了公开批评,脸色依旧严肃:“昨天晚上,咱们男寝二十多名同学无视学校规定,私自外出到西客站通宵写生,还被巡查人员当无业游民拦下。如果真的遇到坏人,发生意外,我怎么向你们的父母交代!你们对得起父母吗?对得起老师吗?对得起自己吗?”
台下一片哗然,大家都议论纷纷,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刘洋等人身上,有好奇,有惊讶,也有惋惜。
“尤其是刘洋同学,作为这次事件的组织者,明知故犯,情节更为严重!”张校长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眼神紧紧盯着刘洋,“经研究决定,给予刘洋记大过处分,留校观察!其他参与的同学,每人写一份两千字的检讨,亲自交给我!”
听到“记大过处分”,大家都替刘洋捏了一把汗,可刘洋站在队伍里,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仿佛被处分的人不是他。
张校长看到他这副态度,气得脸色更差了:“刘洋!你不要认为自己画的好,就可以为所欲为!再有下次,就让你家长把你领回去!”
“知道啊校长,”刘洋漫不经心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倔强,“但我不后悔,昨晚一晚上画了六十多张速写,比在画室里练一个星期都管用!”
这话一出,台下又是一片哗然,连张校长都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愣了半天,才挥了挥手:“都散了!回去好好反省!”
大家纷纷散去,低着头往宿舍走。路上,张东旭还心有馀悸,拍着胸口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被开除呢,幸好只是写检讨。”
“都怪刘洋,要不是他组织,咱们也不会被抓。”有个别同学小声埋怨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
聆听反驳:“话不能这么说,虽然是刘洋发起的,但最终去不去是咱自己的选择。不管结果如何,都怪不到别人!”
天亮附和:“就是,当初谁也没逼着你非去不可!去了就别后悔!”
刘洋也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就是!埋怨我干啥?你们昨晚画得难道不开心?进步难道不大?你看聆听,一晚上画了五十二张,比之前厉害多了!等下次有好地方,我还组织大家去!”
大家虽然都有些无奈,但心里也不得不承认,昨晚的写生确实收获满满。回到宿舍,聆听翻看着自己的速写本,每一张画都承载着昨晚的惊险与热血——躲乘警时的紧张、捕捉到绝佳神态时的兴奋、和天亮互相调侃时的轻松,虽然被批评了,但他并不后悔。那些在夜色中捕捉到的鲜活瞬间,那些在“猫抓老鼠”的刺激感中迸发的灵感,都是画室里对着固定模特练不出来的。
天亮坐在旁边翻速写本,翻到铁路工作人员的速写时笑了:“虽然代价大,但确实值了。你看这张,跟我爸工作时一模一样,以前总画不好职业神态,昨晚盯着看半天,终于找到感觉了。”
面对两千字检讨,虽然也头疼,聆听却没有任何抱怨,他翻开速写本,对着昨晚画的铁路工作人员速写琢磨片刻,提笔就写起了检讨——没有堆砌空洞的道歉,反而坦诚了深夜写生的初衷,写自己如何被旅人的鲜活神态吸引,如何在捕捉动态时忘记了时间与规则,最后认真反思了安全隐患,字里行间满是真诚。
天亮坐在旁边,看了眼聆听的检讨,忍不住凑过去:“你这哪是写检讨?分明是在替刘洋打抱不平啊!小心被校长批态度不端正。”
聆听头也没抬:“真诚写就行,咱们确实错在违反规定,但写生的收获也是真的!”他顿了顿,笔尖一顿,“你可以写写你爸的工作,说你想通过写生了解他的辛苦,反而忘了遵守校规,这样既真实又有诚意。”
天亮眼睛一亮,立刻提笔:“还是你聪明!这样写既不敷衍,也能让校长看出咱们不是故意捣乱。”
两千字的检讨不算短,但当他们把写生的冲动、收获的喜悦和反思的诚恳都写进去后,竟也不觉得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