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西客站渐渐褪去了深夜的喧嚣,天边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六人按约定聚在北广场公交站,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四处张望找的士。很快,一辆的士缓缓停下,大家争先恐后地挤上车,把画具小心地抱在怀里。
车子驶离西客站,沿着清晨的马路往集训校区开。窗外的街景渐渐苏醒,早点摊冒出袅袅炊烟,清洁工挥动着扫帚清扫路面,偶尔有晨练的老人慢悠悠走过。车厢里,大家没了之前的兴奋打闹,只剩浅浅的呼吸声,天亮靠在椅背上,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沾了灰尘的速写稿;郑唯借着微弱的晨光,在速写本上补着昨晚没画完的细节;崔凯则在一旁清点人数,生怕落下谁。
聆听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指尖轻轻摩挲着速写本上那个弹吉他的年轻人,心里满是感慨。这晚的“游击写生”,有慌乱的奔逃,有惊险的躲藏,却也有捕捉到绝佳素材的狂喜,有同伴间的默契配合。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天亮,对方正好也看过来,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都懂这份深夜冒险的珍贵。
车子驶进集训校区大门口时,郑阿姨已经在传达室门口打扫卫生,看到他们从的士上下来,有些惊讶地问:“你们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大清早才回来?”
“阿姨,我们去买学习用品,不小心错过了尾班车,在朋友家凑活了一晚!”刘洋之前教的借口总算派上用场,崔凯连忙笑着回应,还悄悄给大家使了个眼色。
郑阿姨没多追问,只是笑着叮嘱:“年轻人精力足也别熬太狠,快回宿舍歇着吧,早饭食堂待会儿就开了。”
回到宿舍,张东旭一头倒在床上,怀里的速写本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不行了,熬了一整晚,困死我了……”
“今天周日没课,晚饭前都别来叫我起床!”崔凯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也倒头就睡。
聆听没有立刻躺下,他坐在床沿,指尖依旧摩挲着速写本上那个弹吉他的年轻人。昏暗中,画纸上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年轻人低头弹唱的姿态、指尖的茧子、眼里藏着的沧桑,都清淅地浮现在眼前。他想起昨晚在地下停车场躲着时,耳边还残留着吉他的旋律,舒缓又带着一丝怅然,象极了这座城市深夜里不为人知的故事。
“还没睡?”郑唯收拾好橡皮,转头看到聆听还坐着,轻声问道。
“再看看画。”聆听笑了笑,把速写本凑近了些,“你看这个弹吉他的,是不是很有感觉?”
郑唯凑过去看了一眼,点头道:“神态抓得很准,尤其是他按弦的手,线条很有力。不过你这里阴影可以再加重一点,能更突出他低头的轮廓。”他说着,用手指在画纸上虚虚比划了一下。
聆听默默记下,刚想说话,就听到张东旭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梦话:“快跑……乘警来了……”“叔叔……我真是第一次……放过我吧……”引得两人相视一笑。
“睡吧,有什么问题醒了再说。”郑唯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爬上自己的床铺。
聆听合上速写本,放在枕边,躺下后却一时没有睡意。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昨晚的种种画面:张东旭抽烟时的狼狈、围观旅客的赞叹、被乘警发现时的慌乱、奔跑时耳边的风声、还有同伴们互相招呼着转移阵地的默契。这些惊险又鲜活的片段,是在画室里对着模特写生永远得不到的体验。
渐渐地,倦意袭来,聆听闭上眼睛,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窗外的晨光越来越亮,通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宿舍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偶尔传来的梦呓。
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艳阳高照,宿舍里隐约能听到其他同学活动的声音。聆听揉了揉眼睛,看了眼手表——下午三点半。天亮已经醒了,正坐在桌前,对着速写本轻轻修改着什么。
“醒了?”天亮抬头看到他,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画,“快来看看,我把你说的那个阴影改了,是不是好多了?”
聆听走过去,只见画纸上那个抱着婴儿的母亲,轮廓在加深的阴影下更显柔和,疲惫中带着的温柔也愈发突出。“确实好多了,”他点头赞叹,“你这修改得真及时。”
张东旭被两人的说话声吵醒,揉着眼睛坐起来,一脸迷糊地问:“现在几点了?咱们昨晚……没被抓吧?”
“抓到的话,这会咱还能出现在这儿?”崔凯合上速写本,感慨道,“太值了!比在画室里画十天模特都管用!”
“下次咱们还去!”张东旭兴奋地说,刚说完又有些尤豫,“就是别再被乘警追着跑了,太刺激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男二寝里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氛围。
周一的上课铃声刚响,李老师就抱着一摞速写作业走进来,脸上带着少见的笑意,刚站定就扬了扬手里的本子:“今天先不安排新内容,咱们先评评上周的速写作业——这次咱们班有几位同学的作品格外亮眼,进步简直是脱胎换骨!”
话音刚落,聆听、天亮他们几个交换了个眼神,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李老师翻开最上面的一本,正是聆听画的弹吉他青年:“你们看这张,人物神态抓得多准,线条灵动又有力量,尤其是眼神里的层次感,把那种漂泊感和轫性都画透了。还有这张动态速写,”他又拿起崔凯的本子,“赶车的瞬间、接水的动作,寥寥几笔就抓住了内核,比在画室里对着模特画得生动十倍,这就是生活里的真实感啊!”
他挨个点评,郑唯的细节速写因“观察力细致入微”被当成范例展示,连进步最大的张东旭都被单独点名:“张东旭这张泡面大叔,动态和神态都透着生活味儿,比之前画得有灵气多了!”
教室里响起低低的赞叹声,被点名的几人悄悄松了口气——老师显然没察觉这些速写是深夜外出画的,只沉浸在作品的生动性里。李老师合上本子,语气欣慰:“这次作业能看出大家的用心,尤其是刚才点名的这几位同学,明显是下了功夫去捕捉生活场景,艺术源于生活这句话,你们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希望其他同学多向他们学习,多走出画室找找灵感!”
下课铃响,几人刚走出教室,就碰到了隔壁一班的帅哥。他手里拿着速写本,脸上带着兴奋的笑意:“你们也刚下课?我们何老师今天特意表扬了我的西客站全景图,说布局饱满、烟火气足,还让全班同学传阅呢!”
中午去饭厅吃饭,食堂里人声鼎沸,大家端着餐盘找了个角落坐下,正聊着下次的计划,刘洋突然皱起了眉,侧耳听着旁边桌同学的闲聊。等那桌人走后,他脸色沉得吓人,压低声音对大家说:“出事了,刚才我听见旁边桌的同学说,有人偷偷告到校长那了,说咱们男寝很多人夜不归宿出去瞎混,还影响其他同学休息!”
“谁这么缺德啊?”张东旭立刻炸了,手里的筷子都拍在桌子上,“咱们是出去画画,又不是瞎混!”
“八成是张桐那孙子干的!”刘洋咬着牙说,“他平时就看咱们不顺眼,再加之那晚咱们都不带他去,他肯定是嫉妒你们这次被表扬,故意找茬告状。”
这话一出口,周围几个同寝的同学立刻炸开了锅。
“没错,就是他!”郑唯点头附和,“上次我在画室不小心碰掉了他的铅笔,他直接把我的画纸撕了,还骂我没长眼睛!”
“他还借过我五十块钱,说买画材,结果过了一个月都没还,我找他要,他还说我小气!”另一个同学跟着说道。
“他不光欺负咱们寝,”崔凯补充道,“隔壁寝的王浩,上次写生被他故意撞了一下,画本摔在地上沾了泥,他连句道歉都没有。”
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全是对张桐的怨恨,连一班的帅哥都皱起了眉:“我也听说过他,我们班好几个同学都被他借过钱,没一个还的。”
刘洋抬手压了压,沉声道:“别光抱怨,他借你们钱的时候,都有谁在场?钱都还了吗?”
“我借了他一百,没还!”“我五十,也没还!”“他还找我借过两百,说家里给的生活费花完了,结果转头就买了新的游戏机!”大家七嘴八舌地回应。
刘洋眼睛一亮,拍了下手:“好,他敢告咱们,咱们就给他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今晚咱们故意在宿舍大声商量,说还要去西客站画通宵,故意让他听见。但实际上咱们哪儿也不去,就在宿舍好好睡觉,等老师发现他是说谎,心里对他有了看法,明天晚上咱们就集体去找校长告状!”
“告状?告他什么?”天亮问道。
“告他借钱不还、欺负同学!”刘洋语气坚定,“到时候你们把平时他怎么欺负你、借了钱多久不还的事,一股脑都跟校长说,咱们人多势众,校长肯定得给大家做主!尤其是那些借了他不少钱的,一定要把证据说清楚!”
大家纷纷点头,都觉得这主意靠谱。张东旭摩拳擦掌:“早就想治治他了,这次一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当晚,男二寝的大厅又聚集了不少“通宵速写联盟”的成员。崔凯大声说:“上次西客站的素材还没画够,今晚咱们再去,争取把地铁口的场景也画下来!”张东旭附和道:“没问题,这次咱们提前找好隐蔽的地方,肯定不会被发现!”
声音故意说得很大,连隔壁宿舍都能听见。张东旭偷偷扒着门缝看了一眼,果然看到张桐在走廊尽头探头探脑,立刻缩回脑袋,给大家比了个“ok”的手势。
夜深后,宿舍里恢复了安静,大家都踏踏实实睡了一觉,没去任何地方。
第二天一早,果然有老师来宿舍查寝,看到所有人都在,而且精神饱满,显然是睡足了觉,看向张桐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怀疑——毕竟之前张桐说他们夜不归宿,可眼前的景象根本不象。
次日晚上,刘洋召集了三个男寝的现有同学,一呼百应,几乎所有受牵连的男生都来了。大家浩浩荡荡地往校长办公室走去,楼道里都是整齐的脚步声。
刘洋走到天亮和聆听身边,低声问:“张桐找你俩借过钱吗?”
天亮点头:“倒是找我们借过,不过聆听使眼色没让我借。”
聆听补充:“天亮上次差点被套路,不过最终他从我们这儿啥也没捞着。”
“没借也没事,”刘洋拍了拍他俩的肩膀,“你们跟着一块去,不用开口说话,就站在旁边,让校长看看有多少人受他欺负,知道他有多可恶,这事就成了!”
于是两人也跟着大部队来到校长办公室,刘洋轻轻敲了敲门。“进来。”校长的声音传来。
推开门,几十号男生挤在办公室里,瞬间把不大的空间占满了。校长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文档:“你们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刘洋上前一步,语气诚恳:“校长,我们是来反映情况的,关于张桐同学的。”
他话音刚落,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校长,张桐借我钱不还!”“他故意撕我的速写,还骂我!”“他抢我的速写本,乱涂乱画!”
校长皱着眉,让大家一个个说,不要急。这时,一个瘦高个男生站了出来,正是赵振宇。他抿着嘴,脸色有些发白,语气带着压抑的委屈:“校长,张桐借了我五千块钱,那是我爸爸给我带的一学期的生活费,他说家里有急事,过几天就还,结果快两个月了,一分都没还。我现在没钱吃饭,天天跟着同学蹭饭,画材也买不起了……”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校长的脸色沉了下来,立刻让人去叫张桐。
张桐一进来,看到这么多人围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涨得通红,眼神里满是警剔和不服。校长指着赵振宇,语气严肃:“张桐,你借他五千块钱,为什么不还?那是他一学期的生活费,你让他怎么生活?”
张桐梗着脖子,支支吾吾:“我……我又没说不还,我家里的钱还没到,等钱到了我就还他。”
“等钱到了?”校长一拍桌子,怒气冲冲,“你借钱的时候就该想到要还!他现在连饭都吃不上,你还好意思说等钱到了?立刻给你家长打电话,把欠所有同学的钱全部还清,还清之后,你就不用再来了,考前班决定开除你!”
张桐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气急败坏,攥着拳头低吼:“凭什么开除我?我又没犯大错!”可看着校长铁青的脸,再看看周围几十双带着怒意的眼睛,他终究没敢再犟嘴,只是胸口剧烈起伏,一副无可奈何又愤愤不平的样子。
校长看着他这副模样,脸色更沉:“现在就打电话,别眈误时间!”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楼道里一片欢呼雀跃。“太爽了!终于把这讨厌鬼赶走了!”“我的钱终于能要回来了!”“以后再也不用被他欺负了!”
大家说说笑笑地往宿舍走,月光洒在身上,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