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画室后的聆听心事重重,完全没有前些天外出写生的那种放松和惬意。
“走,小卖部买瓶水?”天亮拍了拍他的肩,目光扫过他泛红的耳根,“刚才刘加加那玩笑也太敢了,你脸现在还没褪红呢。”
聆听抿了抿薄唇,声音轻细带着局促:“没、没事。”剑眉下的目光依旧往下垂,不敢与天亮对视,只低头把铅笔塞进笔袋——那句“性感”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至今心慌。两人顺着平房过道往外走,晚风带着夏末的凉意,吹得他蓬起的短发轻轻晃动,清瘦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得老长。过道两侧是背靠背的男女宿舍,共用一面墙,隔着墙体还能隐约听到女生宿舍传来的嬉笑声,混着男生宿舍飘出的摇滚歌声,格外有青春的热闹感。
小卖部的灯昏黄明亮,货架上摆着简单的零食和饮料,几个其他班的男生正围着挑选,嘴里还哼着郑钧《灰姑娘》的调子。聆听拿起一瓶矿泉水,指尖刚碰到瓶盖,就听见天亮忽然开口:“对了,中午碰到的一班李丹,还有刚才速写课上的书乔,你更吃哪种类型?我觉得书乔是真顶,颜值身材都没话说,你画她画了满满三页呢!”
这话像精准的笔触,一下戳中了聆听的心事。他窄而直的肩线微微绷紧,薄唇抿成沉默的痕,脑海里先浮现出李丹的模样——高马尾利落,黑毛衣衬着凉薄肩线,眼尾带着不循规的锋芒,还有白天在一班画室看到的、她笔下伏尔泰眼里的沉思锋芒,像刻进了心里。
“书乔……确实好看。”他先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晚风卷走,目光依旧盯着脚下的水泥地,“她的线条、光影都顺,画着是顺手,就是……只是觉得好看,像橱窗里的摆件,只能远远看着夸一句。”说这话时,他的语气里没有半分迷恋,只有对“美”的纯粹欣赏。
天亮愣了愣,挑眉道:“那李丹呢?她长得也不差,就是气质太锐了点,不象书乔那么柔。”
提到李丹,聆听的指尖忽然攥紧了矿泉水瓶,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镇定。他抬起头,剑眉下的目光难得没有闪躲,只是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认真:“李丹不一样。”声音依旧轻细,却多了几分笃定,“白天看到她的画,还有初遇她的样子,就……心里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不是因为好看,是那种……说不上来的契合感,像速写找到最对的笔触,素描抓准了明暗交界线,是从根上冒出来的心动。”
他顿了顿,脸颊微微发烫,又低下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羞涩:“书乔是一眼就能看到的亮,李丹是藏在里面的劲,更戳人。”那份深入骨髓的自卑让他说不出“灵魂共鸣”这样的话,可话里的偏向再明显不过——书乔的美貌是浮于表面的欣赏,而李丹带来的是灵魂深处的震撼。
天亮恍然大悟,拍了拍他的肩:“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被书乔的颜值拿捏了,没想到你更吃李丹那挂的灵魂吸引啊!”
聆听的脸更红了,像被戳中了心底最深的秘密,连忙摆手:“也、也不是那么夸张,就是……觉得她很特别。”他没敢说,中午擦肩而过时,李丹那道平静扫过的目光,象一道微光,穿透了他裹着冷石的薄壳;也没敢说,想起她笔下的线条,他就忍不住想再靠近一点,看看那份灵气背后的模样。
晚风带着夏末的凉,吹得他蓬起的短发轻轻晃动。聆听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却压不住心里那点滚烫的悸动——那是不同于对书乔美貌的欣赏,是独属于李丹的、刻在灵魂里的心动,像速写本上最有力的笔触,深深浅浅,都落在了心尖。
走过女寝宿舍区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隐约听到女寝那边传来女生的笑声,心里忍不住猜测:那里面会不会有李丹的声音?而男寝这边,不知哪个宿舍正放着崔健的歌,沙哑的歌声混着吉他的嘶吼,撞在夜色里,格外有力量。
回到男二寝,大厅里依旧热闹。邻床的张东旭探过脑袋,手里晃着一本翻得卷边的鬼故事书:“可算等你们回来了!刚讲到废弃仓库里的画架自己转了个方向,要不要接着听?”
对面床的崔凯扔过来一包牛肉干,包装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天亮伸手稳稳接住:“来得正好,晚上画速写耗体力,正饿着呢。”他拆开包装袋,一股香辣味立刻飘了出来,分给聆听一半,自己抓起几块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快讲快讲,别吊胃口,上次你讲到一半被查寝打断,憋了我好几天。”
聆听坐在铺位上,背靠着冰冷的铁架床头,小口嚼着牛肉干。大厅里的嘈杂声此起彼伏,有人抱着吉他弹唱张楚的《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和弦虽然生涩,却唱得格外投入,几个男生跟着一起合唱,声音震得铁架床都微微发颤;有人在争论郑钧和张楚谁的歌词更有味道,一个说《灰姑娘》温柔又带劲,一个说《姐姐》里全是故事;还有人趴在床沿上互相推搡打闹,铁架床被晃得吱呀作响。男一寝的套间里传来骰子落地的声音,大概是有人在玩猜大小,输了的人要被罚唱《赤裸裸》,跑调的歌声引得哄堂大笑;男三寝那边则安静些,估计又有人藏在里面偷偷抽烟,混着隐约的吉他旋律,是何勇的《钟鼓楼》。可他的思绪却象被按下了静音键,满脑子都是李丹的影子——她画伏尔泰时,会不会也象现在弹吉他的男生这样专注?她的速写本里,是不是也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心事?
“聆听,发什么呆呢?”天亮用骼膊肘碰了碰他的骼膊,“脏东西(张东旭)都讲到画里的眼睛睁开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聆听回过神,摇摇头,把嘴里的牛肉干咽下去,声音轻细:“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他把牛肉干的包装袋揉成一团,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我看你是还在想书乔吧?”赵磊笑着打趣,“刚才速写课上你画了人家满满三页,现在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暗恋人家啊?”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床位的男生都跟着起哄。“肯定是!你看他脸都红了!”“书乔确实是咱们考前班的颜值天花板,听说是湘妹子,换我我也心动!”“聆听,老实交代,是不是想让书乔当你的模特,画一辈子啊?”
聆听的脸颊瞬间热得发烫,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他能感觉到好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股熟悉的局促感又涌了上来,手指紧紧攥着速写本的边角,声音急的开始颤斗:“怎么可能?天亮知道的,我向来不近女色!”
“你们别起哄了,”天亮连忙帮他解围,“我兄弟才不象你们那么肤浅呢,你们喜欢的是颜值、身材,人家喜欢的是灵魂,你们凡夫不懂!”
大厅里安静了几秒,然后张东旭笑了起来:“灵魂层面?这么玄乎?看不见也摸不着,还很有距离感那种?”
“有距离感才叫特别啊,”天亮认真地说,“距离产生美嘛!”
张东旭打趣道:“明白了!你兄弟真正喜欢的怕不是《张震讲故事》中的女鬼吧?哈哈……人鬼情未了?”
“去你的!”天亮笑着踹了他一脚,宿舍里又是一阵哄笑,起哄的氛围总算淡了下去。
“行吧行吧,箩卜青菜各有所爱,”赵磊摆摆手,拿起身边的吉他弹了个和弦,“不过说真的,书乔刚才当模特的时候,我都看呆了,那长相,那气质,简直就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聆听,你画了她三页,有没有捕捉到什么别人没注意到的细节?”
提到画画,聆听的话稍微多了一点,语气也自然了些:“她的侧脸轮廓很柔和,眉骨到下巴的线条很顺,还有她笑的时候,眼角会有一个小小的梨涡,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顿了顿,语气里没有丝毫迷恋,只有客观的描述,“光影落在她头发上的质感也很好画,线条柔和,明暗过渡自然,就象……就象伍佰的歌,朦胧但听起来得劲!”
“哇,观察得这么仔细,还把画画和听歌扯一块了,”张东旭笑着调侃,“不过说真的,你画速写的进步是真快,刚来的时候你画的静物还没我好,线条都不敢下笔,现在都能捕捉到这么多细节了,还能说出自己的感受,确实比以前自信多了。”
听到这话,聆听的心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他知道自己进步了,从一开始的倒数几名追到了中游偏下,不再是垫底的差等生,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和李丹的差距还有多大。李丹的画里有灵魂,有力量,像崔健的歌,沙哑却直击人心;而自己的画,顶多只是把形画准了,缺少那种能打动人的东西,就象一首旋律不错却没什么记忆点的歌。
大家又聊了一会儿,话题从鬼故事转到了文化课的头疼难题,又从文化课转到了集训结束后的打算,最后又绕回了摇滚。张东旭说想学会《灰姑娘》,唱给隔壁班那个大眼睛的女生听;崔凯念叨着要把《无地自容》练熟,等明年考试结束要去ktv吼个痛快;天亮则笑着拍了拍聆听的肩:“我就想和聆听一起考上,做一辈子的好兄弟!一起听摇滚,一起画速写,一起吃着牛肉干听《张震讲故事》。”
“你呢?聆听。”天亮关心地问。
“我只想做个最真实的自己,不用在意外界的眼光和看法。”聆听淡淡地说。
张东旭惊讶道:“那还不容易?只要足够不要脸,不就行了?”
天亮锤了他一拳:“脏东西,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不要脸?人家聆听说的意思是,先有足够的实力,那时就能对不喜欢的人和事说‘不’,一心一意去追求自己内心真正喜欢的人和事。”
聆听心里暖暖的,用力点了点头。在这个陌生的考前班,天亮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能理解他内心的人。不管别人怎么取笑他的发型,怎么议论他的画,天亮永远都会站在他这边,从来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这份坦诚又仗义的情谊,像寒冬里的一束光,驱散了不少他骨子里的孤僻。
不知不觉,已经快十点了,宿舍的灯准时熄灭。大厅里的嘈杂声渐渐平息,吉他声停了,歌声也歇了,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偶尔的翻身声,还有个别男生在梦里哼着beyond《真的爱你》的调子,温柔又执着。
聆听躺在铺位上,身边的天亮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而沉稳。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黑暗中,李丹的样子又清淅地浮现在眼前——高马尾、黑毛衣、清冽的目光……这些画面像电影片段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让他毫无睡意。
他悄悄从枕头底下摸出速写本和铅笔,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在画纸上轻轻勾勒起来。他想画李丹,想画出她眼里的锋芒,想画出她笔下的力量,想画出她象beyond的歌一样不羁的气质。可笔尖落在纸上,却怎么也抓不准那份感觉,画了几笔就忍不住撕掉。他觉得自己的笔触太稚嫩了,根本配不上她的美好,就象用简陋的乐器弹奏一首恢弘的曲子,只会破坏它原本的韵味。反复画了撕,撕了画,直到手指酸痛,铅笔芯断了好几次,枕边落满了细碎的纸屑,他才轻轻合上速写本,把它抱在怀里,渐渐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站在一片空白的画纸上,面前站着李丹。她手里拿着画笔,正在画伏尔泰,阳光落在她的发梢上,泛着淡淡的光泽。她的身边放着一台录音机,里面播放着《海阔天空》,旋律悠扬又有力量。他想走上前,想问问她是怎么画出那么有力量的线条的,可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怎么也挪不动。他急得满头大汗,想喊她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在这时,李丹忽然转过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象一束光,照亮了整片空白的画纸。她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他终于能动了,快步走到她身边,刚想开口说话,李丹的身影却忽然变得模糊,渐渐消失在光里……
他猛地从梦中醒了过来,窗外的天已经大亮,过道里传来其他同学起床的动静,夹杂着洗漱的水流声和零星的说话声。身边的天亮还在睡,眉头却微微皱着,大概也在做什么奇怪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