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晨光已经漫过宿舍窗台，落在聆听蓬起的短发上，泛着细碎的光。
“我去，要迟到了！”天亮猛地从床上弹起来，铁架床被晃得“吱呀”作响，“聆听，快起快起，都七点四十了，八点专业课要讲静物组合，迟到要被罚站的！”
聆听指尖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只觉得手感乱糟糟的，比昨晚更蓬了。
天亮一边飞快地套衣服，一边催促，“别磨蹭了，早饭肯定来不及吃了，直接冲去画室，晚了李老师要生气的！”
聆听这才慌了神，连忙爬下床，随便抓了件素净的上衣套上，裤腿皱巴巴的没来得及抚平，就跟着天亮往外跑。
跑出门时，他能感觉到头发在风里乱晃，大概是夜里翻来复去蹭的，原本就蓬起的短发此刻彻底失控，根根都朝着不同的方向“叛逃”，额前的碎发倔强地翘着，鬓角的毛躁像速写里没收住的硬笔触，活象一丛炸开的野草，还带着静电的蓬松感。
过道里已经有不少往画室赶的同学，三三两两并肩走着，嘴里还聊着昨晚没画完的速写。看到聆听和天亮匆匆跑过，有人下意识地回头，目光落在聆听的头发上，忍不住停下脚步小声议论。
“你看二班那个男生，头发怎么跟炸毛了似的？”
“好象是叫聆听吧，昨晚速写自习画书乔画了满满三页，没想到发型这么有个性。”
“这发型也太绝了，跟故意做的艺术造型似的，比他画的速写还带劲！”
这些细碎的议论像针一样扎进聆听的耳朵里，他脸颊瞬间发烫，下意识地缩了缩窄而直的肩线，脚步跑得更快了，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衣领里。
“哇，聆听，你的发型比昨天更绝了！”天亮跑了两步回头看他，忍不住笑出声，“朝着不同方向炸开，跟你画速写的硬笔触似的，全是动态感，太有艺术气息了！”
聆听没理他，他能想象到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和周围同学们格格不入。
两人气喘吁吁地冲到专业二班门口时，上课铃正好响了。画室里已经坐满了人，画架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屋顶的天窗透进明亮的晨光，落在中央的静物台上——静物组合的轮廓在光影里格外清淅。李老师正蹲在静物台旁摆静物，目光扫到门口的两人，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你们俩倒是赶得巧。”李老师的声音不高，却让画室里的窃窃私语瞬间停了下来，所有同学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门口，精准地落在了聆听的头上。
原本还不算安静的画室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克制的哄笑，有人捂着嘴，有人趴在画架上肩膀发抖，连靠墙角画架旁的邵如都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哈哈哈哈，聆听这发型也太绝了吧！”丁一笑得直拍画凳，又被李老师看了一眼，立刻收敛了声音，改成小声嘀咕，“象个炸开的烟花，还是带刺的那种！”
“何止是烟花，我看像抽象艺术设备！”刘加加脆生生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能让周围人听到，“你这头发是不是自带速写笔触效果啊？根根都立着，比你画的线条还硬！”
“这发型简直是行为艺术！”副班长言锐翘着兰花指，尖着嗓子小声说道，眼神里满是调侃，还故意抬手模仿聆听头发炸开的样子。
聆听的脸瞬间红透了，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连耳尖都烧得滚烫。他能感觉到几十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那乱糟糟的头发仿佛成了全场的焦点，把他所有的局促和自卑都暴露在天窗透进的晨光里。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剑眉垂得更低了。
李老师也忍不住笑了，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却也适时收住了笑意：“聆听，你这发型确实挺有个性，有种自然的动态美，和你画速写的笔触还挺象。”他转头看向起哄的同学们，声音沉了沉，“好了，安静点，上课了。今天重点练静物组合的明暗过渡，尤其是酒瓶和陶罐的质感对比，赶紧回到自己的画架前，准备开始写生吧！”
同学们立刻收敛了笑声，各自坐回位置，只是还有人忍不住偷偷回头看聆听，眼里带着笑意。就在这时，丁一忽然小声喊了一句：“老师，不如叫他‘大师’吧！头发有艺术感，画画又钻，多贴切！”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同学立刻小声附和：“对啊，‘大师’！这个外号好！”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附近的人都听到，甚至有一班画室的同学正好路过门口，好奇地朝里看了一眼。
李老师皱了皱眉，轻轻敲了敲静物台：“别给同学乱起外号，专注写生。”这话一出，没人再敢起哄，画室里只剩下铅笔划过画纸的沙沙声。可“大师”这三个字却象生了根，悄悄在画室里传开了。
聆听的心里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凉飕飕的。他知道这个外号根本不是什么赞美，里面藏着浓浓的嘲讽和调侃。虽然他的画比刚来考前班时进步了不少，从一开始的倒数几名追到了中游偏下，不再是垫底的差等生，但在班里依旧不算突出。大家叫他“大师”，不过是觉得他的发型奇怪，人又孤僻，总爱一个人独来独往，是在拿他取乐罢了——潜台词无非是“画得不咋地，我们叫‘大师’你好意思应吗？”。
他抿着薄唇，嘴唇抿得发白，半天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自己的画架前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画板边缘，连带着上面的写生纸都被蹭得微微发皱。他觉得自己象个小丑，正在被所有人围观取笑。
天亮看出了他的不开心，趁着李老师巡视到另一边的间隙，低声安慰道：“别理他们，李老师都帮你说话了，他们就是随口说说，没有恶意的。”天亮从来没叫过他这个外号，因为他是这里唯一懂他的人。
可班里的其他同学却象是找到了新的乐子，“大师”这个外号很快就叫开了。上午专业课写生时，有人会趁着老师转身的间隙，小声喊：“‘大师’，教教我怎么画酒瓶的明暗交界线呗？”；路过他的画架时，有人会探头探脑，压低声音说：“‘大师’的静物画得怎么样了？要不要给我们指点指点？”；甚至有人趁他不注意，在他的写生纸上偷偷画了个顶着爆炸头的小人，旁边写着“大师写生”，引得周围人捂着嘴偷笑。
更让他无奈的是，这个外号还传到了外班。中午去食堂打饭，他刚排队站定，就听到一班的两个男生指着他小声说：“你看，那个就是二班的‘大师’，头发超有个性的那个，听说画画很‘特别’。”“特别？是特别差吧？不然怎么叫‘大师’，反讽呢！”
这些话像冰锥一样扎进他的心里，让他瞬间没了胃口。他放下手里的搪瓷饭缸，转身就往回走，连饭都没打。天亮连忙追上来，手里还拿着两个馒头：“聆听，你怎么不吃了？”
聆听摇摇头，声音透着不满和倔强：“不饿。”他快步走出食堂，过道里的风一吹，头发又蓬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从那以后，每天早上起床，聆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水房的水龙头下，接一捧凉水，使劲往头发上抹，然后用手反复按压，试图把那些蓬起的头发往下压一压，让它看起来整齐一点。可他不管怎么压，没过多久就会再次蓬起来，只是不象早上刚起床时那么夸张罢了。
他常常对着宿舍走廊里那块模糊的镜子发呆，看着里面自己依旧有些凌乱的头发，心里满是沮丧。他觉得自己怎么看都不象个正经的美术生，反而象个不务正业的“疯子”，配不上大家口中那个“大师”的称号。
日子一天天过去，集训的节奏越来越快，上午专业课练静物素描，下午文化课背知识点，晚上是速写自习，所有人都很卷。同学们的画技都在进步，聆听也不例外，只是不再象以前那样频繁外出写生了。
这天晚上的速写自习，大家都在低头赶作业，画室里只有铅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李老师偶尔过来巡查指导，走到丁一身边时，她忽然举手提问：“李老师，我觉得天天画风景、画人物，都画腻了，找不到新的感觉了，怎么才能让速写更有新意啊？”
她的话立刻引起了不少同学的共鸣，逸菲也跟着说：“对啊老师，我也觉得，来来回回就是这些素材，画多了就觉得麻木了，笔触都变得僵硬了。”
“我也是，”原凤也开口道，“总觉得刻意去找素材，画出来的东西很生硬，没有灵气。”
其他同学也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抱怨着找不到素材，画不出感觉。聆听坐在角落里，也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其实也有同感，只不过性格内向，很少主动去表达自己的想法。
李老师走到画室中央，抬手敲了敲一张画架：“其实速写的真缔，不在于刻意去查找什么特别的素材，而在于顺其自然。”他指着天窗下落在画凳上的光影，“你们看，这束光每天的角度都不一样，今天照在凳面左侧，明天可能就偏右，阴影的型状、深浅都是细节。”
他又拿起一张同学的速写纸：“还有这些日常场景，宿舍的铁架床、食堂的搪瓷缸、甚至是手里的铅笔，只要眼里有观察，到处都是能画的内容。速写不是画你想画的，而是画你看到的、感受到的，这样才会有灵气。”
李老师的话让大家都陷入了沉思，聆听也不例外。他看着自己速写袋里的活页纸，上面画了不少风景和人物，可大多都是刻意查找的“好看”素材，却从来没认真观察过身边那些最普通的东西。
速写自习结束后，天亮凑到他身边：“李老师说得挺有道理的，看来我们没必要天天跑出去找素材了。”
聆听点点头，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本就很懒，最喜欢睡懒觉，以前为了写生，还得硬着头皮早起，现在听了李老师的话，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不用那么折腾了。“对啊，”他对天亮说，“咱俩没必要天天跑出去画，就顺其自然，画自己身边的就行，够凑齐20张了。”
从那以后，聆听就彻底开启了“躺平”式速写模式。尤其是周日，别人要么出去写生，要么在画室里画素描，他却窝在宿舍的床上睡懒觉，睡醒了就拿出活页速写纸和画板，躺在床上开始一天的写生。
他的视角很特别，都是从自己的床上往下看的第一视角。速写纸上画满了各种“床上系列”：裹着被子的腿，露出一角的床单，上铺冰冷的铁架床头，对面舍友搭在床沿的拖鞋，对面床铺未叠的被子，甚至还有从窗外漏进来的一缕阳光落在被子上的光影。他的笔触依旧带着自己的风格，苍劲利落，像速写硬笔触一样，把这些日常的小物件画得格外有画面感。
周一交速写作业后，李老师按照惯例完成了批改和点评。周二上午专业课开始前，特意提起了聆听的速写作业。他拿着一叠活页速写纸，走到画室中央：“这次交的速写里，有几位同学的进步很明显，尤其是聆听。”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聆听，他瞬间坐直了身子，心里又紧张又忐忑。
李老师展开他的“床上系列”速写，对着大家说：“你们看他的视角，很特别，全是第一人称的床上视角，构图新颖，能看出他很用心地观察了身边的环境。”他翻到一张画被子褶皱的速写，“尤其是这张，光影抓得很准，布料的质感也画出来了，笔触比以前稳了很多，比上周的作品进步太大了。”
周围的同学都凑过来看，看到那些床上的场景和铁架床头，都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有人嘀咕：“不愧是‘大师’，连画画的地方都这么特别。”
这话让聆听的脸瞬间红了，头埋得更低了。可没想到李老师却没觉得不妥，反而认真地说：“别笑，这种观察方式值得鼓励。速写本来就没有固定的模式，不一定非要跑到外面找风景，身边的日常也能画出好作品。只要能捕捉到打动你的细节，在哪里画、画什么都无所谓。”
被李老师当众表扬，聆听的心里既意外又有点小窃喜。他偷偷抬起头，看到李老师正赞许地看着他，周围的同学也没有再嘲笑他，反而露出了佩服的神色。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躺床上画画”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甚至有点庆幸自己听从了李老师的话，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创作方式。
只是那份对李丹的心动，依旧像藏在速写袋底层的画纸，只能自己悄悄翻看。他还是会在路过一班画室时，下意识地放慢脚步，想看看里面有没有李丹的身影；还是会在夜里速写自习时，偷偷画她的轮廓，然后又揉掉；还是会在听到别人提起李丹的名字时，耳朵立刻竖起来，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