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的议论声渐渐淡去，王峰坐在床沿翻看着自己的画纸，笔尖偶尔在纸上划两下，线条狂放得象狂草，近看潦草杂乱，远瞧却透着精准的形态，这是他独有的风格。聆听攥着那张批着“37”分的画作，指腹反复摩挲着斑驳的纸面，心里又涩又沉——他早就听说，华夏美院附中的名额面向全国只有60个，光是这届集训生就有200多人，这意味着至少冲进前60，才有机会上岸，否则这一年的辛苦全是陪跑。
“别攥着这张画较劲了，”天亮伸手抽走聆听的测试卷，随手夹进自己的速写夹，眼神里带着懂他的默契，“留着当纪念，等你下次进步了，咱对比着看才有意思！”他拍了拍聆听的肩膀，语气爽朗，“对了，摸底测试完李老师特意还强调专业二班每人都准备个速写袋，贴好名字和班级，以后每周一必须交20张速写作业。”
“李老师还说啥了？”同宿舍的李罗凑过来，手里还攥着没收拾完的橡皮，“我着急收画具没听清，你快给我再说说！”
“还强调了速写的重要性呗，”恰好走过的同班同学张东旭接话，他性格活泛，学谁都惟妙惟肖，说着就梗着脖子模仿起李老师粗声粗气的语调，“‘速写比素描更重要！素描是画画的内核，速写是素描的内核！得多画、勤画，量变才能产生质变！’这可是李老师原话，哥们学的像不？”
“像！但你好象忘了什么？”天亮补充道，语气带着点严肃，“李老师说谁的速写作业如果没按时完成，就不准进画室上课。而且少一张罚十张，等什么时候画够了数量，什么时候再进画室。”
聆听默默点头，嘴上应着“我肯定按时交够20张，争取不被罚”，心里却悄悄定了主意——20张只是底线，他要画30张，挑最好的20张交上去，剩下的留着自己复盘，偷偷给自己加码，不声不响地赶上来，既不给天亮丢人，也不能让自己成为陪跑的那一个。他和天亮画画本就同属一类风格，都随性、情绪化，跟着感觉和灵感走的类型，唯一的区别就是基本功的扎实程度。
张东旭咂了咂嘴：“什么？20张？那我就没时间玩了呀！你们都多画点，我要不够了，朝你们借哦！”
“借？借一张还两张？”天亮笑了笑，调侃道。
“黑心高利贷，那我还不如自己画呢！”张东旭撇撇嘴回道。
“如果是聆听要借，那我白送”，天亮又看看张东旭，“你又不是新手，懒是要付出代价的！”
聆听笑了笑，没多说什么。他和天亮对视一眼，不用多解释，彼此都懂对方心里的那股劲——他俩都是不爱跟旁人多话的性子，可凑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不管是画画的技巧、新奇的想法，还是对考学的执念，都格外投缘。更巧的是，他俩不仅睡同一张上铺，而且还形成了独有的睡前默契：每晚躺下来，聆听都会掏出自己的随身听，然后天亮默契地放进自己的磁带——《张震讲故事》，他们共享同一副耳机听张震讲的鬼故事，一边听一边吃天亮爸爸给他捎来的牛肉干，常常听到故事的惊险处，还会压低声音互相吐槽两句，直到睡意袭来才罢，这份同床好友的默契，比什么都难得。
这时，一班的米帅走来笑着接话：“你们俩真是有缘，一见如故的默契，跟别人话都少，凑一起倒挺合拍，还睡一张床，怪不得越来越象。”
一班的超子也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橡皮递给聆听：“这个擦得干净不留痕，画速写能用得上。多画确实有用，我去年就是靠堆量才开窍的。”
聆听接过橡皮连声道谢，心里暖融融的。接下来的日子，他和天亮的“二人速写组”成了集训班的固定风景——画室里，两人挨着坐，边画边小声聊技巧；下了课，并肩往宿舍走，聊刚才李老师讲的重点；吃饭时，永远凑在一个桌，边吃边规划下午去哪里写生；就连晚上躺到同一张上铺，也依旧按着惯例，分戴一副耳机听鬼故事，然后在《张震讲故事》的剧情中聊到犯困。
每天午饭后、晚饭后，两人背着帆布包，在校区周边半径半小时路程内打转，画速写时更是聊个不停，从线条到光影，从场景到感受，总有聊不完的话题。聆听从不多说自己偷偷加量的事，可天亮总能察觉到，他画一张，聆听往往会悄悄多画一张，却从不说破，只是默默陪着他，偶尔提点两句。
周三午后，阳光正好，两人先去了校门口斜对面的小卖部。天亮想画货架上杂乱的商品练构图，聆听却对着门口停着的黑色小轿车发愣——比起密密麻麻的零食罐，规整的车身似乎更容易上手。
“你是不是觉得小卖部太乱？”天亮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小声问，“其实乱场景才练构图，不过你想画汽车也成，先抓大形，别抠细节，跟着感觉走就行。”
“恩。”聆听点点头，刚用轻线定好大致轮廓，准备细化车轮，车主突然拎着东西出来，发动汽车一脚油门驶离，只留下一道淡淡的车痕。
“这……”聆听握着铅笔的手顿在半空，眼里满是无奈。
天亮放下速写本走过来，看了看画纸反而眼睛一亮：“别急啊！这有啥好无奈的？这不正好练动态嘛！”他蹲下来，用铅笔快速画了几道弧线，“你看，汽车开走时车身有惯性，车轮转起来是模糊的圆圈，抓这种感觉，比画静止的厉害多了！咱画画不就是凭灵感和冲动嘛，放开了画！”
“真能这么画？”聆听有些尤豫，他虽也随性，可没天亮那么敢放。毕竟艺高人胆大，他知道自己现在艺还不高。
“当然！”天亮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想想刚才汽车冲出去的样子，车头往上扬，车身带着劲，用线条把这股劲画出来就行，不用管比例准不准，有那感觉就对了。”
聆听闭上眼睛回想，天亮在旁边补充：“车轮别画实，用连贯的弧线，车身线条斜一点，突出加速的感觉，跟着你的第一反应画。”
再次提笔时，他不再纠结比例，凭着记忆和天亮的提醒，顺着感觉用流畅的线条勾勒起来。车身倾斜着，车轮处用连贯弧线表现动感，还特意加重了车头线条。三五分钟后，一幅动态汽车速写就完成了。
“太行了！”天亮凑过来一看就喊出声，“这动态抓得准，有那股冲劲，还透着你的灵性！李老师肯定喜欢，就算我说这是我画的，都有人信！”
聆听看着自己“潦草”的画，心里满是怀疑：“真的吗？我觉得线条太乱了，而且我之前速写得分从来都是3分、3-，最好一次才3+，这画顶多也就3分。”
“不乱，这叫有张力！”天亮性子上来，拉着他往回走，非要找同学评评理，“咱找几个人问问，肯定有人懂！”
两人走了没几分钟，碰到了二班的张强和赵伟，都是摸底测试时成绩中等的同学。天亮把速写本递过去，故意板着脸说：“你俩看看，这张动态汽车是我画的，怎么样？”
张强先看了看，皱了皱眉：“不象你平时的感觉？不对，你就是随性跟着灵感来，可这线条也太乱了，汽车型状也不太准。”
赵伟也凑过来看了看，摇了摇头：“感觉一般吧，没看出啥亮点，就是挺潦草的，象是赶时间随便画的。”
两人的话像凉水浇下来，聆听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拉了拉天亮的骼膊：“算了，别问了，我就说画得不好嘛，他们说得对，也就值3分。”
“不行，他俩不懂！”天亮不死心，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又碰到了一班的孙浩，也是中等水平。天亮又把速写本递过去：“同学，你看看这张动态汽车是我画的，你信吗？”
孙浩看了半天，尤豫着说：“不太象吧……你平时画得随性但有灵性，这张有点太随意了，感觉没用心。”
第三个否定的答案让聆听彻底没了底气，低着头说：“咱回去吧，别再问了，确实是我画得不好。”
“再找最后一个！”天亮依旧不放弃，拉着他往前走，没过多久，就碰到了本班班长冯莹——她是摸底测试的高手，画画沉稳又有灵气，眼光向来毒辣。天亮眼睛一亮，连忙迎上去：“班长，帮个忙看看这张速写！”他把画纸递过去，认真问道，“这张动态汽车是我画的，你觉得怎么样？”
冯莹接过速写本，仔细端详了几秒，指尖轻轻点在车轮的弧线处，眼神渐渐亮起来，抬头看向天亮，语气肯定：“肯定是你画的啊！咱班也就你和王峰有这水平，王峰是狂放派，这一看就不是他的风格。你是随性带灵动，这张画的张力和灵动劲，一看就是你的手笔！”
天亮心里一喜，刚想说话，就听冯莹继续说：“你把汽车的动态抓得又准又活，比那些只抠细节的工整画有味道多了，李老师肯定喜欢！”
“我就说吧！”天亮瞬间喜上眉梢，转头看向聆听，语气里满是得意，“听见没？班长都认可了！那些说不好看的，就是没get到速写的精髓，也没看懂你的灵性！”
聆听愣在原地，没想到冯莹会这么肯定，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嘴角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往回走的路上，天亮越说越兴奋：“我跟你打包票，这张画交上去，评分绝对上4分！的日子，该翻篇了！”
“4分？不可能吧，”聆听还是没底气，“我从来没拿过4分！”
“怎么不可能？”天亮拍着胸脯保证，“我敢打赌，这张画老师评分不上4分，我就是小狗！就这么说定了！李老师一直说速写要抓‘气’和灵性，你这张画全占了，不拿4分没道理！”
看着天亮笃定的样子，聆听心里也燃起了一丝期待，攥着速写本的手紧了紧：“真能拿4分？”
“绝对能！”天亮斩钉截铁。
两人一路聊得投机，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隔天晚饭后，两人没走远，去了校区旁边的小饭店。点了两碗面，等餐的间隙，天亮突然掏出速写本：“来，互画！咱不摆姿势，就抓对方现在的样子，十分钟搞定，练的就是动态捕捉！”
“行啊！”聆听爽快答应，拿起铅笔就开始观察——天亮正低头翻着自己的速写本，眉头微蹙，嘴角还带着点笑意，神态自然又生动。他不再拘谨，顺着感觉快速勾勒，笔尖跟着天亮细微的动作调整，不管是翻页的手势，还是微微晃动的肩膀，都如实捕捉下来。
与此同时，天亮也在画他。聆听偶尔抬头发呆，偶尔低头削铅笔，这些不经意的动态，都被天亮精准记录在纸上。两人互不打扰，却又心有灵犀，偶尔抬头对视一眼，都会心一笑，继续埋头画画。
面端上来时，两人刚好画完。天亮抢过聆听的画纸一看，笑着说：“不错不错，把我认真的劲儿画出来了！你看你捕捉我翻页的那笔，多灵动，比画静止的有意思多了！”
“你这画的我也挺象，”聆听看着纸上自己抬头发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连我咬嘴唇的小动作都画出来了。”
两人边吃面边互相点评，把对方画里的问题记下来。趁天亮喝汤的间隙，聆听又悄悄在速写本上补了一张饭店里来回走动的服务员速写，天亮瞥见了，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反而放慢了吃饭速度，给了他足够的时间。
周五下午，两人往校区东边走，二十多分钟就到了小型菜市场。这里比小卖部热闹多了：卖蔬菜的大妈弯腰整理黄瓜，菜叶上还挂着水珠；卖水果的大爷推着三轮车，高声吆喝着“甜葡萄，不甜不要钱”；还有挑着担子的农夫，扁担压得微微弯曲。
“就这儿了，练人物动态的绝佳场地！”天亮找了个角落坐下，“咱就抓这些自然动作，别等人家不动，越动越有感觉。”
“好。”聆听点点头，坐在他旁边，眼神紧紧盯着来往的人群。他不再象以前那样胆怯，而是学着天亮的样子，快速锁定目标——一个挑着担子的农夫正迈步走过，他立刻提笔，先画一条倾斜的中心线定重心，再顺着身体的动态勾勒轮廓，不管衣服褶皱的细节，只抓整体姿态。
“不错，重心没歪！”天亮瞥了一眼他的画，小声鼓励，“再快一点，人物动态不等人，跟着感觉走，别尤豫。”
聆听点点头，加快了笔尖的速度。天亮画完一张卖菜大妈，他已经悄悄画了两张，第一张还有些生硬，第二张就渐渐找到节奏，能精准捕捉到人物最鲜活的瞬间。卖菜的大妈看两人画得认真，还主动凑过来：“小伙子，画我呗！我不动，让你画个够！”
“谢谢大妈！”两人相视一笑，却没停下捕捉动态的笔——在他们看来，自然的动作远比定格的姿态更有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