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阳光穿过专业二班的高窗,在地面投下不规则的光斑,也给中央高台上的阿格里巴石膏象镀上了一层冷白的光晕。石膏象的轮廓硬朗分明,眉骨、鼻梁、下颌线的转折锋利如刀,发丝的纹理雕刻得细密逼真,对于一群刚入班的集训生来说,无疑是道不小的难题——尤其是对聆听这样,只在暑假学了一个月、连素描基本法则都没摸透的零基础。
聆听坐在画室靠后的位置,手里攥着那支超子递给他的中华6b铅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盯着阿格里巴的石膏象,眼神专注得有些发直,仿佛要把石膏上的每一道纹路都刻进眼里。他没学过什么整体观察、起形构图,只凭着暑假短期班老师随口提的“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还有自己那点不服输的韧劲,在画纸上一笔一划地模仿起来。
起初,他还试着勾勒石膏象的大致轮廓,可铅笔在纸上刚落下,就觉得线条歪歪扭扭,完全抓不住阿格里巴的比例。画了擦,擦了又画,画纸很快就变得斑驳起毛。越是着急,手里的笔就越不听使唤,最后索性放弃了勾勒整体,把目光落在了石膏象的头发上——那些卷曲的发丝雕刻得格外细致,一卷挨着一卷,倒象是他小时候在画册上见过的花纹,相对容易模仿。
他低下头,屏住呼吸,笔尖在纸上小心翼翼地移动,专注地抠着每一缕发丝的弧度。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能看到他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眉头紧紧蹙着,透着一股倔强的认真。周围的铅笔划纸声此起彼伏,偶尔夹杂着老师巡视时的脚步声,他都全然未觉,眼里只剩下画纸上的“卷发”和石膏象上的原型,一笔一笔,描摹得格外投入。
“你家是开发廊的吗?”
一道温和却带着几分调侃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聆听手里的铅笔猛地一顿,在画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长线。他慌忙回过头,看到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士站在身后,个子不高,身形微胖,皮肤黝黑得象是常年晒着太阳,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衬衫,手里攥着一个卷边的速写本,眼神里带着笑意,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
旁边的天亮立刻抬起头,笑着喊了一声:“李老师!”
聆听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就是郑老师提到的美院执教老师,也是他们2班的主带老师。他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慌忙把画纸往画板后面藏了藏,嘴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知道自己画得有多离谱,别人都在画完整的石膏象,他却只抠着头发不放,难怪老师会调侃。
李老师轻轻扫了眼他露在外面的画纸,粗短的手指随意点了下纸面,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掌宽厚温暖,语气依旧带着笑意:“行了,你画吧。”
说完,他便转身走向下一个学生,走路的姿势有点敦实,却很稳健,路过每个画架时,只是驻足瞥两眼画纸,偶尔冲认真的学生点点头,或是对走神的人敲敲画板,全程没再多说一句指导的话。毕竟是摸底测试,要的就是学生最真实的水平,好坏优劣都得原汁原味地呈现,没必要临时指点。
李老师刚走远,就有两个相邻画架的男生悄悄凑了过来,探头瞥了眼他的画纸,随即交换了个眼神,捂着嘴压低声音笑了起来,指尖还对着画纸上密密麻麻的发丝指指点点。聆听没回头,却能清淅感觉到后背传来的两道目光,还有那若有若无的、带着笑意的吸气声,像细小的针似的轻轻扎在身上,让他后背发紧,耳根更烫了,手里的铅笔握得更紧,笔尖在纸上划过的痕迹都带着几分僵硬。他不敢抬头,只能死死盯着画纸,假装没察觉,可那些细碎的笑声和指点的动作,却象影子似的跟着他,让他画得越发手足无措。
聆听握着那支被汗水浸得微润的铅笔,心脏还在砰砰直跳。他看着李老师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瞅了瞅画纸上那道突兀的长线和密密麻麻的发丝,心里又慌又涩——连老师都觉得他画得离谱,还有同学在背后悄悄嘲笑,这次测试怕是真的要垫底了。可他咬了咬唇,没敢再放弃,重新把目光投向石膏象,深吸一口气,继续在画纸上补补画画,哪怕比例依旧失衡,哪怕只会抠局部,也想把能画的都画完。
测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夕阳已经西斜,通过高窗洒进画室,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橘黄色。李老师站在画室中央,粗声说道:“画纸留在画板上,名字写在右下角,我和郑老师统一收,都抓紧时间收拾东西,别磨蹭。”
少年们纷纷放下画笔,伸展着酸痛的骼膊,有的快速在画纸右下角写下名字,有的探头最后看了眼自己的作品,脸上带着不同的神情——有自信满满,有愁眉苦脸,还有的在互相交流,语气里有兴奋也有懊恼。
聆听尤豫了一下,还是在画纸右下角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清秀却带着几分拘谨。他没敢再多看那幅画一眼,快速收拾好铅笔、橡皮,塞进黑色帆布单肩包,跟着天亮、帅哥和超子一起走出画室。离开时,他瞥见郑老师正逐排收取画纸,自己那张画纸混在其中,斑驳的纸面和突兀的长线格外扎眼,心里又是一阵发紧,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宿舍区的小路上,不少学生都在讨论着刚才的测试,话题离不开阿格里巴的比例、明暗交界线的处理,还有各班画得好的同学。
“咱2班这次摸底真是卧虎藏龙!”有个2班的男生说得兴起,声音都提高了几分,“天亮和王峰太亮眼了,分数咬得特别紧!其他几个高手也各有千秋,咱班整体实力真不赖!”
“1班的高手也都不含糊!”旁边1班的学生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自豪,“刘洋绝对是1班的领头羊,石膏象画得又准又有气势;朱永杰紧随其后,功底扎实,比例拿捏得特别稳;李丹的细节处理格外细腻,石膏象的纹理刻画很出彩;超子看着话不多,画得却稳扎稳打,整体把控很到位,四人都是1班的内核战力!”
“三班也藏着高手呢!”有人补充道,“听说陈默、赵磊、孙瑶画得都不赖,陈默的写实感超强,赵磊擅长抓光影氛围,孙瑶的结构感很准,就是平时低调,没怎么显山露水!”
帅哥拍了拍超子的肩膀,笑着说:“可以啊超子,都被夸上了!”超子只是淡淡笑了笑,没多说话,依旧是那副沉稳的样子。
聆听没心思细听各班的高手排名,只隐约知道天亮在班里很厉害,这就够了。他此刻满脑子都是自己画纸上那道突兀的长线,还有背后那些细碎的笑声。
“聆听,你别往心里去!”帅哥看出了他的低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掌有力,拍得聆听肩膀微微发麻,却让人觉得很踏实,“李老师就这风格,爱调侃人,不是针对你!再说摸底测试嘛,就是暴露问题的,画得不好才知道以后该补啥!”
超子也点点头,补充道:“刚开始都这样,我第一年画阿格里巴,把下颌线画成了弧线,跟个包子似的,李老师还笑我‘饿坏了’呢。”他话不多,语气却很沉稳,简单的一句话就让聆听紧绷的肩膀松了些。
天亮更是直接把骼膊搭在聆听的肩膀上,大大咧咧地说:“怕啥?不就是画砸了一次吗?有啥大不了的!以后咱改改时间——午饭后或者晚饭后,我陪你找郑阿姨请假,出去练线条、画速写!咱这校区没操场,但周边有村庄、农贸市场,那些小商小贩、老民宅全是活素材,比对着石膏象练有意思多了,保准你三个月就能赶上我们,下次测试让李老师刮目相看,也让那些笑你的人闭嘴!”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感染得聆听也忍不住抬起头,对上他亮堂的眼睛,心里的阴霾散了不少。
“谢谢你,亮。”聆听轻声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满满的真诚。
回到男二寝,少年们刚收拾好画具,宿舍里就炸开了锅——隔壁班的学生传来消息,摸底测试的分数和排名已经出来了,郑老师待会儿就会送过来。大家立刻围在一起讨论,有人说这次测试是为了摸清每个人的实力,方便后续针对性教程,还有人提起了三个班的顶尖选手,说以后集训班的专业比拼肯定特别精彩。
“王峰话是真多,碎碎念没停过,刚才在走廊里还跟人念叨呢,说画画这事儿,还是得跟水平相当的人凑一起,不然……后面的话没明说,大家也都懂他的意思!”有人随口提了一句。
聆听没接话,他对王峰的印象只停留在“话多”上,至于其他人怎么样,他并不关心。他只知道,天亮愿意帮他,这就足够了。
没过多久,郑老师就拿着一叠画纸和一张排名表走进了宿舍,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测试分数和排名都在这儿了,画纸发下去,大家看看自己的分数,排名表贴在宿舍门口,后续教程会根据大家的水平调整侧重点,不用太在意名次,重在发现问题。”
少年们立刻围了上去,叽叽喳喳地接过自己的画纸。聆听也跟着走了过去,心里有些忐忑,手指微微蜷缩着。郑老师很快就找到了他的画纸,递给他的时候,特意说了一句:“分数不重要,态度很关键,以后多下点功夫,肯定能赶上来的。”
聆听接过画纸,看到右上角用红笔批着一个“37”分,字迹醒目。他没敢去看门口的排名表,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排在末尾。画纸上没有任何点评,只有这一个分数,却象一记重锤,敲在他的心上。他攥紧了画纸,指节微微发白,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努力,不能再拖后腿。
天亮的分数是“89”分,排在班里第二,第一是王峰,90分——两人以一分之差拉开名次。王峰一拿到画纸,就立刻凑到天亮身边,嘴里絮絮叨叨没停,语气里满是自得:“天亮天亮,你看这分数,就差一分,咱俩这水平,确实是一个梯队的吧?”他扬了扬自己的画纸,上面的阿格里巴线条飞扬杂乱,却把光影和气势拿捏得很到位,整体效果确实亮眼,“你说,要是咱俩结伴画速写,互相琢磨琢磨,进步不得更快?毕竟,有些事儿,还是得跟懂的人聊才有意思,你说对吧?”
他话说得委婉,眼神却不经意地扫过站在天亮旁边的聆听,那眼神里的意味没明说,却能让人隐约领会到。
宿舍里的目光都集中在几人身上,大家都听出了王峰的言外之意,没人接话,只等着天亮回应。
可天亮想都没想,直接摇了摇头,语气干脆利落:“你找别人吧。你已经画得那么好了,不愁没伴。我和聆听我俩是固定组合,以后一起练、一起画,不加别人。”
王峰脸上的笑意顿了顿,嘴里还在碎碎念,语气里带着点困惑和不解:“不是,天亮,你这……何必呢?大家一起练,不就是图个共同进步嘛,要是进度不一样,到时候……”他话说到一半就停了,没再往下说,剩下的意思留着让人自己体会。
“你这话不对。”天亮皱了皱眉,把骼膊搭在聆听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谁不是从零基础过来的?我刚开始画得还不如他认真呢!聆听态度踏实,肯下功夫,进步肯定快。我就愿意跟他一起,不用你管。”
王峰见天亮态度坚决,脸上的自得淡了下去,眼神里带着点悻悻的意味,嘴里嘟囔着:“真是……搞不懂你,本来多好的事儿,哎……”他没再多说什么,也没放狠话,只是深深看了天亮一眼,又瞥了瞥聆听,那眼神里满是“你怎么就不理解我”的无奈,然后转身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床位,拿起自己的画纸翻来复去地看,嘴里还在小声念叨着“可惜了,本来能互相促进的”,没再跟其他人搭话。
宿舍里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来,帅哥凑过来,对着天亮竖了竖大拇指:“够意思!”超子也点点头,眼里带着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