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劝你，你怎么想的我都支持，我和你一起，咱怕个毛。”赵保胜扔下烟头。
胡义垂下头：“我不知道咋办……说实话，我挺喜欢独立团，喜欢咱九班，我不想走。”
赵保胜偏头嘁了一声：“走？为啥走？吃亏了为啥要走？”
胡义扭过头，认真地看了看赵保胜，说：“我怕你……”
“哈，我背景调查有些说不清，那是我的问题，我忍着，再窝囊我也忍着。”赵保胜抓了抓头发，有些长，天气热起来了，得理，“这回理在我们这边，我不忍了，他们不给我们说法，我就得给他一个说法。”
雨后山上到处都是水流，淅淅哗哗，可惜存不住，都往山下淌。
大北庄前面的浑水河涨水了，天黑看不见，但能听到水声大了许多。
赵保胜叹口气，有时间费脑子，干正事儿多好？鱼鳞坝说了那么久，都没动起来。
独立团团部点着灯，主要干部都在，开会讨论怎么办。
急的只有几个人，其他人，不急。
没主官在，给不了胡义…不，赵保胜要的答案，哪怕对于炊事员死亡和禁闭室哨兵失踪的事，都没人主动站出来……大家都是差不…平级，谁管得了谁？
老牛大叔有些气愤，特么搞事的时候眼里没有组织，真出了事，全躲到组织身后……可他能怎么办？
丁政委不知道谁给递的消息，第二天天蒙蒙亮就往回赶，上午到的大北庄，一身泥泞，来不及换洗，就找人了解情况，召集干部开会。
赵保胜没往前凑，悠哉悠哉带着小红缨爬梯田，去看昨晚流水冲出来的小小沟壑，得想办法利用这些雨水，白白流掉太可惜了。
刚吃过早餐，小红缨的肚子竟然还有空，拿着芝麻饼在啃，iaia地一腮帮子碎屑，嘴里吐槽：“李家的饼还得刚出炉才好吃，隔夜的不酥。”
赵保胜瞥她一眼：“饭桶！”小丫头翻白眼还击。
“诶，你那两把枪，胡义说叫啥勃朗宁大威力，为啥？我瞧着没大眼儿撸子口径大啊！”
“想要？和你换大眼儿，一样的子弹不好找，弹匣十三发，不比大镜面儿差。”
“算了，我那个好歹李算盘说晋省能弄到弹药，你那个打光就歇菜了。”
“我写信找老李，正好托他找管子呢，实在不行还得去一趟津门。”
“老赵，……你和狐狸要走？”
“啊？走？去哪儿？”
“骡子说冤枉成这样，没脸待，得走……”
“我说，你们脑子用在念书上多好？瞎琢磨这些！不走！”
“啊，我就说嘛，哼，回去收拾他。”
赵保胜想了想，跺干净鞋上的泥巴，找块干净石头坐下，对小红缨说：“这是咱八路军内部矛盾，说轻点，就是个误会，说开了就行，鬼子还没打完，咱自己人闹起来，可不就让鬼子看笑话了嘛。”
小红缨吃完最后一口，拉袖子擦一把嘴，笑：“我就知道，马良说，你就不是计较的人，哈，我是没瞧着，昨天姓杨的脸拉得得比驴长吧？”
“凭啥不计较？”赵保胜翻白眼，“受这么大委屈都不计较，下回高一刀他们不得笑咱九班怂？”
“啊？那咋……”
“行了行了，别装腔作势的，老丁咋说动你来做思想工作的？你还昏死过去了呢，这账能不算吗？好处掏出来瞧瞧，他给少了可不行！”
“你看啥看？又想分一半？想瞎了心了！”
“咋不能看？！他要有良心，就不该让你这‘受害者’来试探我！我不看了！回去跟他说，给你的双倍才行！”
“啊？这也行？”
“不单单这个行，你还得去找郝平麻烦！他三连的屁股就是歪的！哪有这么整自己战友的？！不赔满意了，下回不带他玩了。”
“我去把咱借给他三连的那些枪要回来行不行？”
“唔…行，但你得说，这些枪，是青山村游击队老罗他们借给三连的，游击队要壮大，缺枪……或者你直接去老丁那儿拍桌子，和他给你的加倍条件一起要。”
“……老赵，那咱是不是太狠了点？”
“这才哪到哪？这都是你的，补偿给你的。”
“那你和狐狸呢？你要啥？”
赵保胜斜眯着眼瞧她，小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假装叹口气：“我们啊，什么都不要，就得让他们难受着。”
“那哪成呢！”
“行了，团部会开得差不多了，你还赶得上堵住郝平呢，当着所有干部的面要，你看他敢不敢赖账不认。”
小红缨被老赵赶下山去团部。
赵保胜真叹了口气，明显是要捂盖子，可他并没有什么好办法，又不能真的闹翻，胡义又是那什么都不计较的德行……
丁政委并没有拍着桌子要枪毙人。
就淡淡的，让每个人都说说想法，总结经验教训，一个个说，不许起高调，不许夸夸其谈，要大家自己挖出自己心里的小九九，让所有人看。
杨德智如坐针毡。
丁政委并没有针对他，但……这比针对他还难受。
杨德智最后一个作思想汇报，自认为诚恳地检讨，丁政委一句话没说。
丁政委搁下笔，叹口气，看一眼在座的干部，说：“我也得检讨啊。”
有人惶恐低头，有人无所吊谓，事都出了，还不如说说怎么安抚九班那个刺儿头呢。
“禁闭室门窗不封，是我的主意，老陆也知道，咱独立团的禁闭室，不是反动派的牢房，是让同志们反省的，特别是常红缨，以前她就爱在禁闭室玩儿，我没有和同志们交代这事，闹了这么一出，我检讨。”
苏青微微脸红，杨德智面无表情。
“组织程序的问题，也是我担主责，这没什么好说的，包括杨德智同志的任命，苏青同志，再明确一下，三连指导员。”
杨德智终于有些惶恐，这几个责任丁政委主动担了，那剩下的…可就都是他的事了，他还想着所有责任混在一起，糊弄过去。
丁政委看一眼杨德智，接着说：“九班长胡义的事，也是沟通不及时，属于误会，会后团里出个公告贴出去，纠正错误，还胡义同志清白。”
杨德智坐立难安……就听丁政委接着说：“炊事员小丁的事，现在还没搞清楚，哨兵是出逃了还是被敌特挟持，苏青同志，发动所有力量，找出真相。”
苏青起立称是，丁政委转身去拿公文皮包，瞧都没瞧她。
三个信封，一个精巧小盒子，高一刀眼睛尖，那是个指北针。
丁政委打开三个信封，一个个拿出来。
“胡义同志的病历证明，周医生嘱咐说治疗方案还在商讨，对其他病例也很有参考价值。”
“九班上次抓获鬼子俘虏和接应重要人员两件事，师里给了通令表彰。”
“粮荒期间，九班资助友军团两千斤粮食，又带友军一起劫粮，友军团靠这四千斤粮食度过难关，师里又给了个通令表彰，当然，我们独立团内部表彰也有，等下和公告一起贴出去。”
高一刀有些小得意，劫粮的事，团里的表彰二连也能混一个，看郝平的眼神就有些挑衅，丁政委轻轻敲了敲桌子，立马老实。
“所以，这么勇敢和大度的一个革命军人，死都不怕，是怎么会成为逃兵的？！我们的思想政治工作，立足点到底在哪里？是要成为战斗力的增强器，还是拉战斗力的后腿？同志们有没有想过？！”
“咱八路军不谈功过相抵，功是功，过是过，人家有功，但人家有没有过，你们捆他的时候就没有调查吗？”
“赵保胜同志，一个革命群众，都比我们看得更清楚，反动派衙门给人定罪还得要块遮羞布呢！你们呢！好大的威风！你们比军阀还军阀！”
“有些同志，我就不点名了，不要以为我承担了几个事情的主要责任，就沾沾自喜，我告诉你，人家等着去师里告状呢！！”
“还有些同志，不问青红皂白，让派人就派人，让干嘛就干嘛，你是革命军人，不是军阀打手！不过过脑子啊？！”
“我们是一支作风过硬纪律严明的革命军队，我们也是有良心的军队，实事求是你们丢到哪里去了？！连调查都不调查，就敢绑我的战士，甚至想扣个逃兵的帽子给枪毙掉！党领导枪，可不是让你一个党员就领导所有的枪！党委会你们都敢一脚踢开？”
牛大叔赶紧拉扯丁政委，越说越上头可不是好事，多说多错……
丁政委就坡下驴，摘下帽子摔在桌上：“刚刚的口头思想汇报不到位，相关人员给我交书面检讨，要深刻挖掘思想里的肮脏，警惕官僚主义啊，同志们，我们才这点大的根据地，这种思想就冒头，鬼子还在梅县呢！”
六月的天气，山里也不算热，散会时杨德智的单衣已经汗湿。
还没出团部大门，小红缨就堵住了郝平，拉他来找丁政委，说青山村游击队要三连还枪！
有知道些情况的，都在笑，得了，等着吧，九班那主儿还没发力，这只是前菜……高一刀偷偷摸摸贴墙溜了，他二连可欠着丫头两箱手榴弹呢！
丁政委揉脑壳，不能这么拖下去，他决定直接去找老赵，他相信老赵是能理解他的难处的。
至于小红缨的缠斗，他手一挥：“谁欠的找谁，我答应的一定会有，已经托人去弄了。”
郝平眨巴眨巴眼，乖乖，丁政委都欠着呢？
小红缨鼓腮帮子：“老赵说，你答应的得加倍，要不然什么都别说了，他也头疼，他也要去看病。”
丁政委满头黑线，一百发大眼儿撸子的子弹，加倍，那可就是两百发啦！要干啥？拿这个去打县城吗？！就帮忙说句话的，成本也太高啦！
郝平听到看病…这是要去师里啊！告状？！
“小红缨啊，等下就给你送过来，”郝平扽住杨德智，七手八脚解下他身上的盒子炮，拍给小红缨，“先还一把，还有的上午给你送来……利息…五十发子弹。”
小红缨看看杨德智，哼，就知道！全让老赵猜准了，驳壳枪全被收到干部手里了，这姓杨的来了啥都没干，混了支最好的！
丁政委捏着鼻子认账，打发走小丫头。
苏青追查哨兵失踪和炊事员死亡的事情，很快就有了初步结果，早上警卫排勘察现场，雨后禁闭室周围只有三人的足迹，炊事员去的足迹，哨兵出的足迹，还有个是发现现场和报案及救起小红缨的罗富贵进出的足迹。
事发后警卫排封锁了周边，没有其他人进出。
罗富贵被排除嫌疑，九班有表，出发时间确定，卫生队有钟头，到达时间确定，两处时间有一分钟误差，但还不足以隐藏一个大活人，或者处理尸体。
关键是，三连有人在晚饭后自由活动时间看到过哨兵回寝室取东西……
郝平又头大了。
这些和赵保胜无关，他正在院子里组装掷弹筒上的简易装置。
丁政委坐在老赵旁边，九班几个没人敢靠近。
“就贴个公告认错？”赵保胜头都没抬。
“……”丁政委没法接话，确实只有这个。
胡义坐在门槛上，手里把玩着中正式指北针，皮盒子有使用痕迹，但指北针本身成色非常新，铝壳上刻着两行字，是友军团对九班给的粮食的感谢。
赵保胜不满意，没处分一个两个的，光认个错，还是书面的，比吴严教育新兵打架那事还不如。
但……还是那句话，还能怎样呢？总不能让丁政委向胡义道歉吧？虽然他不能说一点责任没有，但还要在他手底下混呢。
苏青恰好到了九班院子门口，就听到老赵的声音：“丁政委，我了解了团里的处置意见，但我保留意见。”
然后声音变小，似乎是丁政委在低声下气和老赵商量。
老赵难缠啊！不知道丁政委给出去了什么，听说之前小红缨从丁政委那儿‘敲诈’了两百发子弹！
苏青探头看，赵保胜趴在小桌子上摆弄掷弹筒，丁政委坐在旁边叹气，还是不进去了吧。
第二天早上，赵保胜在浑水河边检查水位，郝平和杨德智带三连战士训练完回营，发现丁政委等在边上……唉，就为了这点事，丁政委苦口婆心劝了好几天了！
老赵回头，看到郝平他们，没有搭理，冲着丁政委喊：“我要去师医院是看病，我又不认识师政委，你担心什么！”
丁政委秒接话：“老赵……你这，看在咱们相处不错的面子上……”
唉，丁政委为了劝老赵不要去师里讨说法……
等部队离开，丁政委偏头偷瞧……转过来冲老赵竖大拇指，老赵鄙夷地翻个白眼：“可说好了，枯水期得把这鱼鳞坝修起来啊！”
“放心放心，水位降下来我就安排三连来干，他们俩不下水，战士们都不许下水。”丁政委笑。
两人表面恨不得粘一块儿，背地里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勾当，连胡义都有些看不下去。
但他又不好说老赵，毕竟老赵在为他争取利益。
本来还想和老赵说说‘话疗’的事儿，只得作罢。
但周医生的‘诊金’还是得想办法……瞧瞧老赵研究掷弹筒，旁边还跟着丁政委，最近肯定没空进县城，胡义决定这次得他来想办法弄到酒。
恰好房东孙寡妇来找九班，主要是找马良，打听能不能请假帮她做事……胡义觉得有机会请假去‘帮群众’干活，抽空去搞酒，那不是都不耽误嘛，脑袋一抽，直接替马良答应，明天一早！
孙寡妇给马良使眼色：胡班长咋答应了？
马良眼神回孙寡妇：胡班长不知道你要找我做保镖！
胡义去找丁政委请假。
丁政委和老赵坐在梯田那边，有说有笑，看到胡义，立马严肃……这俩在搞啥鬼？
去帮助群众嘛，丁政委大方地放了九班的假，老赵摆摆手，他不去，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