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义身上没钱。
从得胜港逃出来开始,钱就都是老赵管的,从不用他操心。
他们…应该算很有钱了,不算上次抢的李有才几千块,之前几次的缴获,也是密下来不少的,如果算上逃亡路上的几次大收获,李有德这样的地主,现金和黄金都不一定有他们多。
当然,老赵分的很细,哪些是保底的,哪些是用来经营的,哪些是九班的小金库底子,哪些是九班的日常开销,分得很清,藏得很深。
买酒钱不值一提。
但胡义没和老赵开口提这事儿,老赵还在和丁政委相互折磨,就不用和他说了。
小红缨也是有钱的,老赵和她分账,九班的小金库归小红缨把握,老赵控制的主要是大额经营周转资金,贵金属深埋,小红缨和老赵胡义都知道位置。
当然,九班几个人身上多少有些津贴,平时花不掉,都攒着。
其中罗富贵应该是最富裕的那个,因为小红缨知道他几次搜检战利品,在老赵睁只眼闭只眼下,是昧了一些现金的。
问题是,现在市场上的货币杂乱,币值兑换价一直在变,九班手里有黄金银元法币伪币和军票,那叫一个乱啊。
黄金银元肯定不能动,那是压舱石,法币大部分在老赵手里,他经常需要替团里筹集物资…相当于垫资买货,少部分在小红缨手里攥着应急,罗富贵手里只有零星法币,大部分都是伪币和军票,在县城都不一定有人肯收,价值相当拉胯。
反正罗富贵不愁,他只是手里捏着一些给自己一点胆气,更多的是私藏的罐头饼干什么的食物,那才是他的底气。
胡义知道县城肯定有酒,但进县城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危险,他和老赵小红缨不太一样,装老实人不太像,硬邦邦生人勿近那种,伪军不一定敢搜他,但鬼子最喜欢搜这种人。
这是老赵说的,都是地主家少爷范儿,身上倍儿有钱。
临到出发,胡义也没想好去哪儿弄酒,也没和其他人说要弄酒,只让小红缨带些钱,以备不时之需,要是老赵在的话他们根本不用操心。
孙寡妇是个落后分子,她打的主意是贩卖些山货和违禁品,这次去的是三家集,一处原来土匪山贼销赃的地方,现在成了山里不多的集市之一,鱼龙混杂,她需要有人保镖。
马良是九班比较好说话的,年轻人很吃少妇那套,容易忽悠,同样是年轻人,刘坚强就非常讨厌孙寡妇,认为这人太落后,连村里妇女会都不参加。
胡义冷冰冰的一般人都不敢靠近,小红缨嘛,和谁都熟,但你想从她那儿得好处或者利用她…翻脸比翻书快。
罗富贵憨气十足,但眼神里可都是精明,这种人就算傻,也是装的,不好忽悠。
吴石头…算啦,不能提,浪费时间。
老赵这半老头子,坏得很,孙寡妇都不敢靠近,闻味儿都知道只有他占人便宜,想占他便宜的大概不会有好下场,当初租房子,孙寡妇就被忽悠拿了个拖车抵账。
她只试探一下马良看有没有可能帮忙的,结果胡义这个九班长直接答应了!
孙寡妇是非常忌惮老赵的,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结果碰头才发现,老赵没来!
她当然知道请九班这么一支强悍人马保驾护航的成本太高,但…她有她的想法,这次贴钱也得请他们走一遭,露脸让人瞧见就行,哼,老娘背后有人撑腰!想动歪脑筋的都小心着点!
出了大北庄,一行人向东南方向走,马良一问孙寡妇位置,三家集,得,有数了,就头一回打搜索队那附近。
胡义好久没出来活动,一身热汗一出,浑身舒坦,听说孙寡妇要去的是三家集,集市,应该有酒的吧?
九班就罗富贵算是半个本地人,在黑风寨时就跟他大当家去过三家集。
四面环山的一块山间台地,有人建了三间房子,以此作为东西南北各路豪杰交换物资情报和销赃的场所,后来又有嗅觉灵敏的商人加入,山里的平民也来这儿交换出售物资。
那地方平时没人,每月开一次集,通常围绕三间房子能有百十来个摊位,摆摊的赶集的,带刀的带枪的,什么人都有。
现在的实控人,应该是叫金疤瘌,约定俗成的,在集上不能动枪,但交易嘛,难免会露出财富和稀罕物,落了人眼,出去可就没这个规矩了。
所以有些敏感交易,背后总得有武力支持。
孙寡妇带的,有些根据地严禁流出的弹壳,破损武器零件什么的,杏花村战斗,村子被烧毁大半,鬼子伪军的损失不小,自然有些流落在外。
根据地政权刚刚建立,控制力度不足,孙寡妇这种投机倒把的,总有办法钻空子。
抵达三家集外围,队伍停下休息。
胡义问孙寡妇,集上有没有酒卖,孙寡妇其实也是第一次来,不清楚。
这倒引起九班几个人的兴趣,平时也没见胡义喝酒啊?这是……要借酒浇愁?
又问,集上用什么钱交易?孙寡妇也不清楚。
哦,合着都是棒槌啊。
“狐狸你要酒干嘛?”小红缨偷偷问胡义。
胡义摇头不说,周医生要的诊金,他也不知道原因,难不成是打算送人?总不会是自己喝吧?
“那你咋没让老赵帮你弄?”小红缨显然不打算控制自己的好奇心。
“老赵够忙的了,不至于这点事也要让他烦。”
“哦,我不知道带的钱够不够,不过伪币和军票不少。”
“你哪来的伪币和军票?老赵说那些在根据地没用,李算盘可以换了去占领区采购物资。”
“嗯,我在院子外面皂荚树下面挖到的,你猜怎么着,嘿!一个罐头盒,里面还不少呢!”
罗富贵:我怎么感觉有股阴风?
胡义笑笑,十有八九是骡子藏的,托着后脑勺躺到草地上:“行吧,先花伪币军票……嗯,我要酒是打算送人。”
小红缨皱眉:“咱队伍上可不兴这个……”
“安啦,周医生要的,抵我和老赵的诊金的。”
“啊?周阿姨给你看了怎么说的?老赵呢?”
老赵很高兴。
王朋派人来送消息,打听清楚了,他们那边有个石灰窑,烧煤的,不大,有人订购石灰才烧,不知道合不合用。
赵保胜立马写信,把他找到的两个土水泥配比抄了,让来人带给王朋,包括请人家开炉需要的钱,一起带回去,先试着烧一窑,具体做法也写清楚,过两天空了他亲自去。
信里嘱咐王朋,这事儿弄好了,能挣钱,让他们考虑一下自己弄个窑。
那边能搞石灰窑,说明有煤炭来源,豫省不缺煤,但山里因为交通原因,想搞到足够的煤不容易。
丁政委看老赵眉飞色舞,问了才知道土水泥有希望搞出来,也很高兴。
独立团梯田修了不少,灌溉真的成了难题,望天田收成有限,有了土水泥,至少蓄水有了可能,管子还得外购……但终究向前推进了啊!
老赵看看老丁乐得像个孩子,想想他也真不容易,管那么大一摊子事,手下一堆不省心的,自己帮着演戏吓唬那几个,老丁能拿出来的也很有限……独立团的家底就那么点儿,他赵保胜拿来干嘛?
翻出计划表,赵保胜和丁政委一起研究还差哪些……除了管子,还是管子。
但有了土水泥,很多蓄水池蓄水窖就能搞起来了,包括独立团的用水设施,也能做得更好,更安全……你能想象在有蛤蟆的井里打水做饭吗?大北庄可能也就九班院子里那口吴石头打出来的井,因为是新打的,稍微好点。
有人说,不是靠着浑水河吗?河水可以用的。
那可能是没真正用过河水,河水不能直接用的,得沉淀,得加明矾,远没有井水干净。
同样的,老赵在订水锤泵泵体的时候,还顺手订了个手压提水泵的泵体,两个青铜玩意儿,价钱可不低,试验成功之后,图纸才会交给上级,通过其他渠道想办法用钢铁制造。
一起订的还有几截铜管,用来试验的,至少先验证两个泵能提水嘛。
看看日子,赵保胜估摸也差不多能拿到了,和丁政委商量,打算明天去取,杨德智和郝平提心吊胆好几天了,吓唬得差不多了,再怎么着,丁政委也不舍得一棍子打死。
九班在三家集外围宿营,到了才知道,三家集每月只开一天,大部分人都是提前一天到,第二天一早去交易。
孙寡妇怎么也没想到,九班全员有便装,虽说看着不咋地,但六个大大小小的黑衣人,唬人没问题。
她不懂行,旁人可门儿清,六个人全副武装,背上三八大盖,腰里盒子炮,最恐怖的,还有一挺捷克式!
搞得花枝招展的老娘们和黑道巨擘一般,小小摊子摆开,一个敢上前的都没有!
孙寡妇转头瞅瞅身后六个人,自己都觉着凉气飕飕——老赵嫌弃蒙脸巾麻烦,特意做了口罩,也就墨镜不好搞……
“胡班……同……老大,要不然你们先去别处转转,让小马一个人帮我守着?”孙寡妇话都有些不利索,她可是清楚知道,胡班长是个煞星,小丫头在大北庄吹了不是一次两次了,手里几十上百条人命呢,偏偏还有些八路军战士能证明……
“喂,我们不守着,该算的酬劳可不能少!”老赵不在,罗富贵一般负责这些交道,小丫头毕竟脸嫩。
“骡子,酬劳什么的不谈,咱出来是给孙嫂干活儿的,听她的。”胡义难得插嘴这些琐事。
罗富贵把口罩从下巴推到脸上,露出嘴巴:“早知道这样,咱带这么多家伙事干啥?”
虽说是轻装出行,九班的武器弹药可没少带,只是锅碗瓢盆什么的没背上而已,罗富贵依然是负重最大的一个,因此怨气十足。
小红缨也把口罩推上去,瓮声瓮气地说:“闭嘴,咋跟老大说话呢?走,我瞧见馆子了,请你吃东西,把嘴闭上。”
黑口罩,上面还画得青面獠牙的,着实有些吓人,几个人摘下来反过来戴,去集上转悠,剩下马良一个唉声叹气。
“小马别愣着,帮姐看摊儿,我去卖了这些铁家伙。回来给你带吃的。”孙寡妇提着篮子扭着胯,去了三间房子其中一间挂着杂货铺牌子的,那边收弹壳之类的东西。
另外两间,一间挂个当铺幌子,一间挂个饭铺招牌。
胡义早瞧见饭铺了,小红缨也瞧见了。
一帮人大摇大摆进去,买些吃的,问有没有好酒,有,汾酒和莲花白都有,还收鬼子军票和伪币,那还等啥?来一箱,一半莲花白一半汾酒。
罗富贵一手一个加肉烧饼,瞧着小红缨付钱……咋那么眼熟呢?
没等他细琢磨,马良冲进来,拉了胡义出门……
十分钟前,一个大个儿男人从北边进三家集,穿着不合身的破衣烂衫,偏偏还背着一支老套筒,腋下夹着个包袱,进了当铺。
交易完成后又出门逛摊子,和卖馒头的讨价还价。
一个戴礼帽的黑衣男紧跟着进当铺,估摸着是买消息的,然后冲出来,招呼几个相同打扮的同伙,尾随那个当掉枪的大个儿男人。
随即一场冲突爆发,还好几个人都守着规矩,没在集上动枪,打斗几下,造成混乱,大个儿靠着人高马大,打翻两个,摆脱几个人,往东跑了。
帮忙看摊儿的马良,瞧见了全过程。
当掉枪的大个儿有些面熟,追他的几个,腰里有盒子炮,看打扮大概是汉奸。
联想到独立团的事儿……马良觉得那个大个儿像是三连跑掉的哨兵!
“贵客有什么要当的?死当活当?”
“找您打听个事儿。”
“贵客,我这儿是当铺,不管其他生意。”
“刚刚那个当枪的大个儿,是不是有点地包天?当了些什么?死当活当?”
“你知道这当铺的东家是谁?!”
“这两样你选一样,快点!!”
当铺朝奉没选胡义左手的手榴弹,选了右手的钞票。
可这么一耽误,一追一逃的,早没了踪影。
胡义确定了,那个被追的,就是失踪了的三连哨兵,老套筒枪托上有独立团供给处的戳子。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很好判断了,哨兵失手…或者故意伤人,然后逃跑。
事情起因也好猜,炊事班小丁可能是发现小红缨昏倒,才和哨兵起的冲突。
这事儿九班得承炊事班的情,一条人命的情!
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得抓到人才能说得清。
关键……追他的汉奸,要是先一步抓到人,那大北庄的独立团,可就要暴露位置了!
胡义当即命令马良先顺着对方逃跑方向追一追,看能不能找到踪迹,九班这边……先帮孙寡妇收摊,这买卖今天肯定是做不成了。
半小时后,九班带着孙寡妇,在三家集东边山头,与马良汇合。
马良跟丢了,他之前看到追与逃的都没走山路,下雨已经过去几天,脚印痕迹翻过山头就不明显了,上到大路根本判断不出。
夹杂了太多其他痕迹,但山坡上的下山的足迹,往北偏的为主,往南的几乎没有。
现在,到底往哪个方向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