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刺破薄雾，洒在青云观下的官道上。
烂泥里那个带着不规则磨损的马蹄印，一下打破了眼前的僵局。
“走！”沈炼反应最快，一把抓起搭在树枝上的佩刀。他眼里布满血丝，却透著一股狠劲，连飞鱼服上的泥点都来不及擦，转身就对身后待命的校尉吼道：“都听到了吗？目标，跛脚马！给老子把金陵城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头畜生揪出来！”
一声令下，十几名锦衣卫缇骑轰然应诺，气势汹汹。他们翻身上马，再没半点犹豫，卷起一道烟尘，朝着金陵城的方向疾驰而去，一场大范围的搜查就此展开。
苏筠没动，她走到张默身边，看着他用布小心的拓印马蹄印。她开口说道：“锦衣卫的目标太大，动静也大，只会打草惊蛇。我的渔网，能钻进你看不到的鼠洞。”
她没多说，从怀中取出一个极小的竹哨，放在唇边，吹出一声短促尖锐、人耳几乎听不见的哨音。林间鸟雀扑棱棱飞起一片。随即，一道黑影从不远处的树冠上一闪而过，悄无声息的落在苏筠身后，单膝跪地，像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传令，全员收缩。”苏筠递出一张纸条，上面是张默刚画下的蹄印拓片，“放弃所有次要目标，只查一件事：全城所有腿脚有伤的马。我要知道它们的来历、主人、去向，以及最后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告诉他们，这是听雨楼的悬赏。第一个送来准确消息的，赏金百两。”
“是，楼主。”黑影接过纸条，身形一晃，再次融入林间的阴影，好像从没出现过。
百两黄金的悬赏，足以让金陵城最底层的人都动起来。他们不一定认识达官贵人，但绝对认得清自己家门口过的每一匹牲口。
官道上，转眼只剩下张默和几名听雨楼的护卫。
张默没急着走，他重新走回那片泥泞的路面，仔细审视著那两条深邃的车辙印。
“张公子，我们不回城吗？”一名护卫忍不住问。
张默头也不抬的回答：“回城是找，留在这里是算。”他脑子飞速转动，把所有信息串联起来。
“一辆能藏下几名成年男子的特制马车，加上兵器铠甲，总重至少一千五百斤。这么重的车，只靠一匹跛脚的马，不可能跑快，也跑不远。”
他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从青云观出发，它首先要尽快离开官道，躲避巡查。其次，卸货的地点必须够隐蔽，能藏下一辆大车和几个人，还要能处理掉这辆惹祸的马车。最关键的，这个地方离青云观不能太远，因为马的体力有限，尤其是一匹伤马。”
张默站起身，目光投向金陵城的方向：“把这几个条件放在一起，符合的地方就没几个了。
他猛地转身，对护卫说：“回听雨楼！我要最新的金陵城郊堪舆图，越精密越好，连废弃的宅院、倒闭的窑厂和荒废的驿站都不能漏！”
整个金陵城，在这一刻高速运转起来。
沈炼的锦衣卫缇骑，蛮横的冲进城内大大小小的马厩和车行。他们出示腰牌，不由分说的将所有马匹牵出检查，搞得一时间鸡飞狗跳，人人自危。可这种大张旗鼓的排查，除了招来一堆白眼和暗骂，没什么成果。那些大户人家和官营车马行，养的都是好马，根本不会有跛脚的次品。
而在城市的角落里，苏筠撒下的渔网正在无声收紧。
城南乞丐窝里，一个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的老乞丐，分到一块热烙饼后，低声对渔网的联络人说，前天深夜，他在桥下躲雨时，听到一辆马车的车轮声特别沉，而且节奏很怪，好像拉车的在迁就一头不听话的牲口。
城西铁匠铺里，一个满身油污的学徒，拿到一笔意外的赏钱后，偷偷告诉联络人，有个车夫昨天一大早来他这，问有没有能给跛脚马定制的特殊蹄铁，被师傅骂走了。
听雨楼的秘阁内，气氛有些凝重。
张默站在巨大的舆图前，拿着炭笔，将一个个区域划掉。沈炼在阁楼里焦躁的踱步，每隔一炷香，就有锦衣卫送来最新的排查结果，但无一例外，全都是“没有发现”。
“妈的！那畜生还能飞了不成？”沈炼一拳砸在柱子上，低声骂道。
就在这时，苏筠推门进来。她身后跟着账房总管，手里捧著一叠刚汇总的情报。
“有结果了。”苏筠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她将一张张纸条摊在桌上。
“城南的乞丐，最后听到车声消失的方向，是通往城郊乱葬岗的岔路。”
“城西的铁匠，描述的那个车夫，脸上有一道旧刀疤，像是军伍里退下来的。”
“城东的兽医，被人高价请去给一匹左前蹄扭伤的马看过病，地址很模糊，只说是‘燕子矶旁边那片废弃的驿站’。”
“燕子矶，废弃驿站！”
张默和沈炼几乎是同时喊了出来。
张默猛地转身，手里的炭笔在舆图上一个他早就画了红圈的位置，重重一点！
那里正是前朝留下的一处驿站，因为位置偏僻，荒废多年，平日里根本没人去。它完美符合了张默之前推算的所有条件：足够隐蔽，空间够大，远离官道，而且距离青云观的路程，正好是一匹跛脚马的体力极限！
三条来自不同渠道的线索，在这一刻，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鬼工你果然在这里！”张默死死盯着舆图上的那个红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藏在黑暗里的杀手。
“不等了！”沈炼抓起佩刀，杀气腾腾的说道：“我现在就带人去，把那地方围成铁桶，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来！”
“不。”张默拦住了他，“对付这种人，人多没用。惊动了他，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他看向沈炼和苏筠，沉声道：“我们三个，再加你们手下最精锐的十个人。今夜子时，悄悄合围。”
夜色如墨，月亮和星星都藏了起来。
金陵城郊，燕子矶旁。
那座废弃的前朝驿站，在夜幕中黑漆漆一片。高大的院墙早已斑驳，墙头长满了荒草，曾经悬挂著“飞云驿”牌匾的门楼，只剩下空荡荡的架子，在夜风中发出“吱呀”的怪响。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江水拍打岸边的声音和不知名的虫鸣。
驿站院墙外，十几道黑影悄无声息的潜伏在黑暗里，将整个驿站的出口都死死锁住。
张默、沈炼、苏筠三人并排趴在一处高土坡上，用一块破布遮挡身形，目光穿过夜色，死死盯着那座毫无生气的院子。
驿站里一片漆黑，没任何灯火，也没任何声音，好像真是一处被遗忘了几十年的废墟。
但所有人都知道，在那片让人窒息的黑暗里，藏着整个大明王朝最危险、最致命的那个目标。
夜幕下，废弃的驿站静静的立著，不知是在等待黎明，还是在等待踏入陷阱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