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楼的秘阁之内，天光已从窗棂透入，映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所有人都因为那辆诡异的泔水车而心头一震，沈炼更是双眼放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查！我马上带人去查！把金陵城所有运泔水的车都给老子翻个底朝天，我就不信找不到那辆车！”说完，他转身就要往外冲。
“来不及了。”
张默的声音不大，但沈炼脸上的兴奋劲儿一下就没了。
“什么来不及了？”他不解的转过身，眉头紧锁，“现在有了明确方向，不就该立刻行动吗？兵贵神速！”
“从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天一夜。”张默缓步走到那副巨大的金陵舆图前，目光落在青云观的位置，“烛龙行事这么小心，他会用一辆普通的泔水车，傻乎乎的等着我们去查吗？那辆车，那个车夫，恐怕早就没影了。现在去找，只会浪费时间，还会打草惊蛇。”
沈炼脸上的兴奋劲儿瞬间消散。是啊，对手是烛龙，那家伙能把整个朝堂玩弄于股掌之间，怎么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靶子让他们去打。他烦躁的抓了抓头发，骂了一声：“那怎么办？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阁楼里一下没人说话了。
“车可以处理掉，马能藏起来，人也会伪装。”张默的指尖，在舆图上从青云观下山的那条官道上轻轻的划过，“但它们走过的路，留下的痕迹，不会说谎。”
他的目光从舆图上移开，转向苏筠：“苏楼主，我需要立刻回青云观外的官道。微趣暁说 已发布蕞芯彰踕”
苏筠立刻明白了张默的想法，干脆的点了点头：“可以。听雨楼的人会马上清空周围，保证不会有闲杂人靠近，给你一个干净的现场。”
张默又看向一脸困惑的沈炼：“沈大人，我需要你的人手去干点力气活。带上足够多的水桶，越多越好。”
沈炼完全不明白张默想干什么。重返现场他能理解，可带水桶做什么？难道还要在那荒山野岭上安营扎寨？
不过，他现在信得过张默，没有多问，只是用力的点头，沉声应道：“没问题！我这就去安排！”
半个时辰后，青云观山下的官道上。
晨曦初露，山林间还飘着薄雾，空气湿冷。
十几名锦衣卫校尉面面相觑，手里提着沉甸甸的水桶，表情都很古怪。他们都是北镇抚司的精英，平时审讯追捕犯人，什么时候干过这种挑水的活。
“头儿，这张司务到底要干什么啊？”一名校尉终于忍不住，凑到沈炼身边小声问，“大清早的，咱们跑这来挑水浇地？”
沈炼自己也一头雾水，只能板著脸瞪了那手下一眼：“别废话！张大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来那么多问题！”
张默没理会众人的议论，他早已蹲在路边，仔细的观察著路面。
这条黄土路被来往的人马踩的十分结实，上面全是乱七八糟的脚印和马蹄印，看起来根本分不出什么东西。
“就是这里。”张默站起身，用脚尖在地上画了个圈，指著路边一块大概三丈长、一丈宽的地方。
这里，正是那个叫瘸腿张的乞丐平时捡马粪的地方。
“泼水。”张默下令，声音不容置疑。
锦衣卫们虽然不解，但还是马上照做。
“哗啦——”
一桶桶清水泼在干黄土路上，水很快渗了进去，只留下一片深色的湿痕。
“继续。”
一桶，两桶，十桶，二十桶
校尉们在附近的小溪和官道之间来回跑，把溪水一趟趟运来，反复浇著张默指定的那片路面。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升了起来，山里的雾散了，阳光开始有点热。
那片黄土路，已经被浇成了一片烂泥地，散发著泥土的腥气。
沈炼快没耐心了，他看着张默在那片泥地旁走来走去，时而蹲下，时而皱眉，心里很急。
“张默，你到底在搞什么？”沈炼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压低声音问，“这都快一个时辰了，我们就在这玩泥巴？再这么下去，什么线索都晒干了！”
“别急。”张默的目光始终没离开那片泥地，“等土吃透了水，变得松软，那些被压进深处的东西，才会自己浮上来。”
就在这时，一个眼尖的校尉忽然“咦”了一声，指著泥地边缘：“大人，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立刻围了过去。
只见在松软的泥地上，随着表层的浮土被水冲开，两条不起眼的凹痕，慢慢显现了出来。
这两条凹痕很深，比旁边普通马车的车辙印要深很多。更奇怪的是，两条凹痕之间的距离，也比正常的车辙要窄一些。
“这是”沈炼瞪大了眼睛，呼吸都停了。
“是那辆车的车辙！”张默的声音都有些变了，“只有重得多的车，才能在硬路上留下这么深的压痕！这些痕迹，被后来的脚印和车马盖住，但它们没有消失，只是被死死的压进了更深的地方！”
这个发现，让所有原本无精打采的锦衣卫精神都为之一振。
张默没停下，他打了个手势让众人散开，自己脱了官靴，赤着脚，小心翼翼的踩进了冰凉的泥地里。
他弯著腰，顺着那两条车辙印，一步步的搜寻着。
忽然，他的身体僵住了。
他缓缓跪下，伸出手，用手指极其轻柔的拨开一个凹坑里的泥水。
一个清晰的马蹄印，出现在众人眼前。
沈炼凑过去一看，不解的说：“不就是个马蹄印吗？这里到处都是，有什么稀奇的？”
“不，不一样。”张默的声音很低，有些发颤。
他用手指，轻轻的沿着马蹄印的边缘划过。
“你们看这里。”他指向蹄印的一侧，“这匹马的蹄铁，磨损很不均匀。它的左前蹄，外侧边缘的磨损，比内侧严重得多。”
在场都是常年跟马打交道的行家，马上有人反应过来。
“这是跛脚的马！”一个校尉叫了出来，眼睛瞪得老大，“只有腿脚有伤的马，为了减轻伤腿的负担，才会下意识调整重心，用另一边的蹄子边缘更多发力，久而久之，蹄铁就会出现这种不规则的磨损！”
“没错！”张默猛的站起来，溅了一身泥水，眼睛却亮得吓人，“这不是普通的马，这是一匹有独特标记的跛脚马！它的每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一个我们能追踪的记号！”
张默的话，让所有人都一下明白了。
沈炼脸上的困惑和不耐烦全都不见了，他看着张默，像在看一个怪物。
查车？查人？那根本找不到！可查一匹跛脚马，目标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无数倍！
“烛龙，你千算万算，没算到出卖你的，会是你那匹不会说话的马！”张默自语一句，随即猛的转身，气势陡然拔高。
“沈大人！”
“在！”沈炼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高声应答。
“命令你的人，马上行动！全城排查！我们不查车，查马！给我找出那匹左前蹄有问题的跛脚马！”
张默的语速很快，一道道命令清晰的发出，在寂静的山道上回响。
“所有马厩、车行和大户人家的后院，一个都不要放过！重点查那些最近刚买的，或者突然不见了的马！”
“通知苏楼主的情报网！城里所有的兽医和马夫，各家铁匠铺，甚至是街边的混混乞丐，都让他们动起来！谁能提供跛脚马的线索，重赏！”
“车能烧掉，车夫能躲起来，但一匹活生生的跛脚马，不可能凭空消失！它要吃草，要喝水，要换蹄铁！只要它还在金陵城里，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清晨的阳光下，张默站在一片泥泞之中，浑身沾满污渍，却好像在发光。
原本已经陷入僵局的追捕，因为一个被忽略的马蹄印，豁然开朗。
棋盘，再次被激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