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目光紧紧盯在张默身上,像是能把他烧穿一样。白马书院 冕费越黩
“你,相信你查到的这一切吗?”
这句问话看似平淡,分量却极重。这个问题,直接把张默从一个办案的小官,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他的回答将决定两位亲王,甚至整个帝国的未来。
奉天殿内,数百道目光汇聚过来,将跪在殿中央的张默牢牢罩住。他能感觉到,汉王一派官员的眼神里带着警告与杀意,而太子那边则投来期盼的目光。
这是一个陷阱,不管怎么回答,都是死路一条。
回答“相信”,就得罪了汉王朱高煦,一个没根基的司务,根本扛不住亲王的报复。
回答“不信”,就是欺君,承认自己和整个锦衣卫都是废物,呈上来的案卷是废纸,更是死路一条。
张默垂著头,额头渗出细汗,心脏在胸口咚咚直跳。
他缓缓抬起眼,飞快和站在太子身后的皇太孙朱瞻基对视了一眼。
朱瞻基面无表情,但眼神却给了张默一个明确的信号——按计划来。
那是他们昨夜在地下密室推演了无数遍,最终定下的唯一破局方法。
赌上一切,险中求胜!
张默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他抬起头,直视龙椅上的朱棣,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的传遍大殿。
“回陛下,臣不敢说‘信’或‘不信’。”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大胆!”
“巧言令色!”
汉王一派的官员立刻发难,斥责声此起彼伏。
张默却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说道:“人证可能被误导,物证也可能被伪造。臣只是凡人,不敢断言眼见为实。但是,‘食心之蛊’是真的,它害人的法子,是真的,因此物而起的滔天大祸,更是真的!”
“臣认为,在追究‘谁是凶手’之前,我们更该弄清楚‘凶器’本身!这案子从头到尾,都笼罩在‘妖术’、‘鬼神’的迷雾里。如果不破除这些无稽之谈,就算抓到真凶,也只会让天下人觉得,是朝廷向鬼神低了头,不能真正彰显我大明律法的威严!”
“因此,”张默猛地叩首,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臣斗胆,恳请陛下恩准,容臣在这奉天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重演‘妖术’,格物致知,以正视听!”
“什么?!”
“疯了!这个张默一定是疯了!”
“在奉天殿上搞这种江湖把戏?成何体统!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一次,不光是汉王党,就连太子一派的官员,脸上都露出了震惊和不敢相信的神情。他们谁也想不到,张默竟会提出这么荒唐、这么大逆不道的请求。
奉天殿是天子临朝的地方,何等神圣庄严!在这里演示所谓的“妖术”,是对皇权最严重的亵渎!
御史王瑾脸色铁青,正要出班喝止。
然而,龙椅上的朱棣,却出人意料的没有发怒。
他脸上反而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他看着跪在地上,身形单薄但脊梁笔直的张默,仿佛看到了年轻时那个同样不按常理出牌、敢于挑战一切的自己。
党争,辩论,互相攻击这些他已经看腻了。他的儿子们,在他面前就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除了相互啄毛,拿不出半点新鲜东西。
而现在,这个年轻人,却提出要用一种他从没见过的新法子来解决问题。
“格物致知?”朱棣缓缓重复著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好一个格物致知。
他缓缓坐回龙椅,目光扫过阶下神色各异的百官,最后落在张默身上。
“准了。”
皇帝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判决,在大殿中回荡。
“朕,今天倒要看看,你所谓的‘妖术’,究竟是什么东西。朕也想让满朝文武都开开眼,看看这能让朕两个儿子反目成仇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陛下圣明!”张默再次叩首。
“陛下,三思啊!”
“万万不可,这有辱国体啊!”
礼部和御史台的官员纷纷跪倒一片,痛心疾首的劝谏。
“朕意已决。”朱棣一挥手,不容反驳,“谁再多说一句,按咆哮朝堂同罪处置!”
满堂死寂。
在皇帝的命令下,几个小太监躬著身子,小心翼翼的将一张黑漆木方桌,搬到大殿正中央。
随即,张默从随身带的木盒里,取出了一件件“证物”——一个琉璃钟罩,一个手掌大的铜香炉,几块上好的银丝碳,还有一个装着活蹦乱跳小鼠的竹笼。
看到这些东西,百官们更是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鄙夷和不屑。他们实在想不通,这些东西怎么能和诡异的贡院案以及那桩血腥的屠观惨案联系起来。
汉王朱高煦抱着手臂冷眼旁观,嘴角的讥笑更浓了。他倒要看看,这个毛头小子能玩出什么花样。
张默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他神情专注,动作沉稳,一步一步来。
他先将银丝碳放进香炉点燃,等烧透了,没了明火和浓烟,才用铜箸夹起。
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用药匙从里面挑出一点点黑色粉末,均匀的撒在烧红的银丝碳上。
那黑色粉末,正是从青云观丹炉灰烬中提纯出来的“食心之蛊”菌粉。
“滋啦——”
一阵轻响过后,一缕极淡的青烟从银丝碳上冒起。那烟无色无味,和寻常熏香的烟气完全不同,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张默迅速将那块燃著菌粉的银丝碳放进琉璃钟罩正中央,然后提起竹笼,将那只小鼠也放了进去,最后用钟罩的底座,将整个空间完全密封。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屏住了。
他们看着那只在琉璃罩中好奇跑动、不时耸动鼻子的小鼠,心里感觉十分荒唐。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妖术”?
然而,仅仅过了十几息,情况突然变了!
那只小鼠的动作开始变得焦躁。它不再活泼跑动,而是烦躁的用爪子抓脸,喉咙里发出“吱吱”的尖叫。
又过了片刻,它的行为变得更加狂暴!
它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猛地跳起,用身体疯狂的撞著琉璃罩的内壁,发出“砰、砰”的闷响。它的双眼变得通红,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接着,在撞击无效后,那只小鼠竟然调转头,开始疯狂撕咬自己的身体!它用锋利的牙齿,将自己后腿上的皮毛一片片扯下,鲜血瞬间染红了它的身体。它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一个劲的要毁掉自己!
“呕——”
几个养尊处优的文官再也忍不住,当场弯腰干呕起来。
就连那些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武将,此刻也是脸色发白,眼神中满是震惊。
“砰!”
在最后一次用尽全力的撞击后,那只血肉模糊的小鼠身体猛地一僵,重重摔在地上,四肢抽搐几下,便彻底不动了。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的睁著,凝固著最后的恐惧。
整个奉天殿死一般安静。
这只惨死的小鼠给这些帝国最高统治者们带来的视觉和心理冲击,远比那份记录著四十三条人命的卷宗,来得更直接,更恐怖!
汉王朱高煦脸上的讥笑早已消失,神情凝重又惊骇。
太子朱高炽更是面无人色,肥胖的身体不住颤抖。
龙椅之上,朱棣死死的攥著扶手上的龙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他的眼中,燃起了冰冷的怒火!
就在这死寂中,张默平静的声音清晰响起。
“陛下,各位大人,请看。”
他指著那只惨死的小鼠,声音冷静的像一块冰。
“这,便是‘食心之蛊’的真相。”
“它不是什么妖术鬼神,而是一种能侵袭神智的剧毒。人或牲畜一旦吸入它的粉末,就会陷入最恐怖的幻觉,会看到妖魔鬼怪,会感到万蚁噬心。在这种极致的恐惧和痛苦下,他们会发狂,会自残,会攻击身边的一切,直到力竭而死。”
“贡院的那名考生,不是被恶鬼缠身,而是他在幻觉中,自己往墙上撞了上去!”
“青云观的那些道士,也不是死于一场简单的屠杀。他们是在吸入这种毒物后陷入癫狂,相互残杀,最终才被凶手一一补刀,伪造成军中精锐所为的假象!”
张默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惊骇欲绝的脸,最后定格在龙椅之上。
“陛下!此案的关键,早已不是一场贡院鬼神之说,也不是一场道观屠杀,更不该是两位殿下意气之争的筹码!”
“这是一场战争!有人想用这种能乱人心智、颠覆国家的毒物,来对抗我们大明!”
“此物一日不除,幕后之人一日不抓,我大明,将永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