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大明王朝权力的中心。
天还没亮,文武百官就已经穿着朝服,按官职高低,静静的站在冰冷的地砖上。巨大的蟠龙金柱在烛光下投出大片阴影,让整座大殿显得庄严肃穆。
今天的朝会,气氛特别压抑。
百官们都低着头,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他们通过自己的门路,或多或少都听说了昨晚青云山的那场血案,也知道锦衣卫连夜送上了一份能捅破天的密折。
所有人都清楚,今天的朝会绝对不会太平。
龙椅上,永乐帝朱棣脸色阴沉,那双在战场上练出来的锐利眼睛,慢慢扫过台下的儿子们。
太子朱高炽身材肥胖,站在最前面,看着还是一贯的温和样子,但袖子里的拳头却攥的死死的。
汉王朱高煦身姿挺拔,一身赤色蟒袍十分惹眼。他今天难得安分,没像往常一样挑衅太子,反而微微低着头,嘴角挂著一丝冷笑。
皇太孙朱瞻基站在太子身后,年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就那么静静的站着,好像大殿里即将发生的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大殿里安静极了,直到一声尖利的嗓音响起。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都察院左都御史,向来以正直出名的王瑾跨出队列,高举著象牙笏板,声音洪亮。
“臣,都察院王瑾,有本启奏!”
“臣,弹劾汉王朱高煦,纵容亲军,屠戮道观,罔顾国法,意图染指科场,动摇国本!”
这番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官员们都知道有好戏看,却没想到这第一炮就这么响,这么狠!
王瑾没给任何人反应时间,他大声说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陛下!昨夜,锦衣卫在城郊青云观,查获一处制售食心之蛊的妖道巢穴。但是,锦衣卫到的时候,观里四十三名道士,已经全被杀了!现场血流成河,惨不忍睹!这是国朝创建以来,京城附近从没发生过的恶性血案!”
“更可怕的是,据现场唯一活下来的一个小道士临死前指认,凶手,竟是汉王殿下手下的亲军护卫!他们穿着王府军服,自称奉汉王之命行凶!人证在此,物证也在!在那小道士手里,锦衣卫当场搜出一枚汉王府亲军腰牌,铁证如山!”
“陛下!”王瑾猛的拔高了音量,语气严厉,“贡院考生的死,到现在还没个结果,人心惶惶。现在又爆出汉王亲军屠观的惨案,两案都和食心之蛊有关!臣斗胆猜测,这是汉王殿下为干预科场,安插亲信,布下的一个大阴谋!”
“为了一己私利,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这种行为,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臣恳请陛下,为四十三条性命做主,为我大明国法做主!严惩汉王,以儆效尤!”
他说完,重重的将笏板举过头顶,深深的拜了下去。
整个奉天殿一片死寂。
这番弹劾,字字诛心。这不只是说汉王杀人,更是直接指控他图谋不轨,想要动摇国本,觊觎储君的位置!
朱高煦的身体微微发抖,他猛的抬头,一双眼睛气得通红,死死盯着王瑾,像是要把他活吃了。
可没等他开口,他身后的兵部尚书谢箴就站了出来。
“王大人,好大一顶帽子!”谢箴的声音很稳,“就凭一个来路不明的道士几句话,就敢在这朝堂上,污蔑一位战功赫赫的亲王!你眼里还有君臣之礼吗?!”
王瑾冷哼一声:“谢大人这话不对!人证物证都在,都是锦衣卫百户沈炼亲自核实的!难道谢大人是想说,锦衣卫敢伪造证据,欺君罔上吗?”
这一句话,直接把锦衣卫也拖下了水。
站在武将队列末尾的沈炼,只觉得背后发凉。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正从四面八方射向自己,有审视,有怀疑,还有幸灾乐祸的。
谢箴却不慌不忙,话锋一转。
“本官不怀疑锦衣卫的忠诚,本官只是觉得,这场屠杀巧合太多了!”
“巧合?”王瑾反问。
“对!巧合!”谢箴的声音突然变得锐利,“汉王殿下打了半辈子仗,最懂兵不厌诈的道理。他真要杀人灭口,为什么要派亲军穿着王府的衣服去?为什么还要在现场留个活口指认自己?又为什么那么巧,让那个活口,正好从一个训练有素的亲军身上,扯下了最关键的腰牌?”
“王大人!你不觉得,这根本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栽赃陷害吗?!”
“栽赃?”王瑾冷笑,“谢大人倒是说说,这天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栽赃一位亲王?谁又能从这件事里,得到最大的好处?”
他话没明说,但挑衅的眼神,却直直的看向了队列最前面的太子朱高炽。
这下,矛头直接指向了太子!
“你!”东宫一派的官员顿时激动起来。
“肃静!”
一声压抑的吼声从汉王朱高煦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大步走到大殿中央,那股战场上带来的杀气,让整个奉天殿的温度好像都降了几分。
他谁也没看,就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大哥,太子朱高炽,眼睛里全是火。
“大哥!我的好大哥!”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痛苦和愤怒,“弟弟自问,这些年是有些功劳,但从没想过不该想的事!你我兄弟一场,你要是嫌我碍眼,想要我的命,尽管派人来取!战场上刀对刀,枪对枪,我朱高煦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算父皇的儿子!”
“可你你怎么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找些江湖骗子演戏,杀一群道士,就想把我弄死?!”
“你太小看我了!也太小看父皇了!”
面对这种几乎撕破脸的指控,太子朱高炽肥胖的身体晃了晃,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著,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哪说起。
“二弟你你冷静点这事这事肯定有误会”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苍白无力。
“误会?”朱高煦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听着却有些凄凉,“大哥,你我之间,早就没什么误会了!”
“够了!”
一声怒喝从龙椅上传来。
朱棣猛的一拍龙椅扶手,巨大的响声让所有争吵都停了下来。整个大殿瞬间安静的能听到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皇帝,终于发怒了。
朱棣缓缓站起身,他高大的身影在烛火下显得威严无比。他没看两个争吵的儿子,目光反而落在了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皇太孙朱瞻基身上。
但他的话,却是对所有人说的。
“一群妖道,几包毒菌,就让朕的儿子们,在这奉天殿上,像街上的婆娘一样对骂!你们的脸呢?我朱家人的脸呢?!”
“一个杀了人满门,一个被指是主谋!好!真是我朕的好儿子!”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疲惫。
太子和汉王听了,都是浑身一颤,双双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父皇息怒!”
朱棣没有理他们,他走下台阶,一步一步,慢慢的踱到大殿中央。
“这件案子,从一个死在贡院里的考生开始,查到江湖术士,查到杀人灭口,现在,又查到了朕的亲儿子头上。”
他停下脚步,目光转向了站在队列末尾的沈炼。
“沈炼。”
“臣臣在!”沈炼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那份卷宗,是你签的名字送上来的。朕问你,人证,你亲眼看到了?物证,你亲手检查了?”
“回回陛下,”沈炼的声音抖的厉害,“臣臣都亲眼所见,亲手核验绝绝没有假的”
“好。”朱棣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那个从头到尾都默不作声的年轻人身上。
“张默。”
张默心里一紧,走出队列,单膝跪地。
“臣在。”
朱棣看着他,这个由自己孙儿一手提拔起来的、背景神秘的年轻人。他的眼神很深,看不出高兴还是生气。
“你是这个案子的主查官。汉王的人说,你受人指使,陷害亲王。太子的人说,你秉公办案,查到了铁证。现在,朕只想听你说。”
“你,相信你查到的这一切吗?”
这个问题,瞬间将张默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整个奉天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锦衣卫总旗身上。
他的一个回答,可能会决定两位亲王的命运,甚至,是整个大明王朝未来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