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金陵城一片寂静。城郊的青云山出了事,消息正以极快的速度传向汉王府。
汉王府和太子东宫不同,这里更像一座军营。府内没有精致的园林假山,只有开阔的演武场和一排排锃亮的兵器架。
书房里烛火通明。身形魁梧的汉王朱高煦赤著上身,古铜色的肌肉上满是伤痕。他没拿笔,而是在用一块鹿皮,仔细的擦拭一柄从北元将领手上缴获的弯刀。刀身映着他锐利的眼睛。
书房的门被极轻、却又极快的敲了三下。这是他和心腹长史约定的最紧急的信号。
“进来。”朱高煦头也没抬,手上的动作没停。
长史几乎是滚进来的,他一向沉稳的脸上没了血色,手里的卷宗被汗浸湿了一角。
“王王爷”他喘著粗气,声音发抖,“出出大事了!”
朱高煦这才停下动作。他抬起头,微微皱眉。能让这位跟了自己多年的长史这么失态,事情肯定不简单。
“说。”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很沉。
“锦衣卫锦衣卫刚交了密折,是关于贡院案的”长史将卷宗举过头顶,不敢看朱高煦的眼睛,“他们在城郊青云观,发现了一处炼制食心之蛊的妖道巢穴”
朱高煦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耐:“一群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锦衣卫也大惊小怪?直接抓了砍了便是。”
“不不是”长史的声音快哭了,“道观道观里所有道士,一共四十三口人,全全都死了!”
朱高煦的眼神变了,那丝不耐烦褪去,透出军人特有的警觉:“屠观?谁干的?”
“锦衣卫在现场找到了唯一的活口一个快死的小道童”长史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他临死前指认指认行凶者是是”
他不敢说下去,只是把身体伏得更低,抖个不停。
朱高煦猛的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将长史完全笼罩。
“是谁?!”他喝问道,声音震得书房里的烛火都跳了一下。
“是是咱们王府的护卫亲军!”长史闭上眼睛,用尽力气喊了出来,“那道童说,他们他们自称‘奉汉王之命,清除妖道’!”
书房里一片死寂。
朱高煦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他看着眼前的长史,先是错愕,随即觉得这事荒唐透了。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不屑。
“本王的亲军?去屠一个道观?”他摇了摇头,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我那帮兔崽子,除了杀人和喝酒,还会干这个?他们知道什么是食心之蛊吗?”
他以为这又是太子那边想出来的不入流的把戏,实在可笑。
长史看到他发笑,心里更沉了,他颤抖的将卷宗呈上:“王爷,还有还有物证!那道童从凶手身上,扯下了一枚腰牌!锦衣卫指挥佥事沈炼已经验明,那枚腰牌是真的!”
“嗡——”
朱高煦的笑声停了。
“腰牌?”
他一把夺过那份卷宗,粗大的手指几乎要将纸张捏碎。他飞快的扫过,当看到锦衣卫对现场的描述——“手法利落,一击毙命,皆为军中精锐所为”,看到那句临终指证——“奉汉王之命”,尤其是看到最后关于那枚“汉府”腰牌的记录时,他脸上的血色“刷”的一下全没了。
这不是什么笑话。
这是个要他命的陷阱!
“砰!”
他一拳砸在身前的紫檀木书案上。那张厚重的书案,竟被他这一拳砸得裂开了蛛网一样的纹路!
朱高煦仰天怒吼了一声。
他猛的一挥手臂,书案上所有的东西——笔墨纸砚、兵法图册、那柄他视若珍宝的弯刀——全被扫飞了出去,“噼里啪啦”的砸了一地!
“栽赃!这是栽赃!”他双眼发红,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每一步都重重的踩在地板上。
“好!好一个太子!好一个仁厚的大哥!”他咬著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战场上赢不了我,就跟我玩这种阴沟里的手段!派人杀了满道观的牛鼻子,然后把屎盆子扣到我的头上?!”
“伪造证据,构陷亲王!他这是要逼死我!他是要逼着父皇杀了我!”
长史跪在地上,头埋得深深的,大气都不敢喘。他知道,王爷现在正在气头上,任何话都只会火上浇油。
朱高煦发泄了一通,砸烂了书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那尊前朝的青瓷瓶,他平日里最喜欢的摆设,也被他一脚踹得粉碎。
终于,他停了下来,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青筋暴跳。屋子里乱得像是被洗劫过。
然而,几息之后,他眼中的怒火退去,眼神变得冰冷。
他勇武,但不鲁莽。
作为一个在清河之役里数次将他父亲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统帅,他瞬间就分析出了这个陷阱有多毒。
人证是一个快死的人,不可能撒谎。物证是一枚真的王府腰牌。作案手法是他手下军队的风格。动机是他路人皆知的夺嫡之心。
这一切都太完美了,完美到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他现在如果跑去父皇面前哭诉,只会被当成是做贼心虚。
“呵”他忽然冷笑一声,那笑声里透著杀气,“想用这种办法弄死我?他们也太小看我朱高煦了。”
他猛的转身,对着地上的长史下令。
“传令下去,即刻起,王府戒严!许进不许出!清点所有护卫亲军的人数、腰牌,一个都不能少!本王要知道,到底是哪个混蛋的腰牌丢了!”
“是!”长史赶紧领命退下。
接着,朱高煦按下一个机关,书房的一面墙壁滑开,露出了一个密道。
一个穿黑衣的刀疤脸男子从暗处走出,单膝跪地。他是汉王府亲军的最高统领,丘福,一个只听朱高煦一人命令的战争机器。
“王爷。”丘福的声音沙哑沉稳。
朱高煦看着他,眼神冰冷。
“丘福,带上你手底下最干净的二十个人,换上便装,今晚就出城。”
“去哪里?”丘福问,没有废话。
“青云山,青云观。”朱高煦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锦衣卫刚封锁了那里。你们别惊动任何人,像耗子一样钻进去。锦衣卫查他们的,你们查你们的。”
他顿了顿,语气里透著一股狠劲。
“锦衣卫是在找‘证据’,而你们,是去给本王找‘仇人’!把那座道观给我一寸一寸的翻过来!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些道士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查清楚!本王要知道,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拿我朱高煦当枪使!”
“卑职明白。”丘福重重叩首。
“去吧。”朱高煦挥了挥手,“记住,本王不要过程,只要结果。天亮之前,我要知道,是谁在我的背后捅了这一刀。到时候,本王会亲自去把他的心肝挖出来,看看究竟是什么颜色!”
丘福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空旷狼藉的书房里,只剩下朱高煦一个人。他缓缓走到墙边,从一堆碎片中,捡起了那柄弯刀。他用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刀锋,眼神幽深。
“太子我的好大哥这盘棋,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