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口！”
这两个字在安静的炼丹房里响起，瞬间打破了之前的死寂。我得书城 哽辛罪哙
沈炼脸上的惊讶和失败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度的激动。他一把抓住那个报信校尉的衣领，眼睛发红的吼道：“在哪里？带我们去！”
苏筠的眼里也有了光。一个活口，一个目击者，意味着这盘死棋总算有了一点转机。不管对方的局布得多么周密，只要有目击者，就有机会揭开真相。
只有张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但没高兴，心里反而“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太巧了。
所有事都太巧了。
他们刚觉得这是个栽赃的局，一个活口就正好出现了。这不像什么转机，更像是一个安排好的演员，该上场了。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对那个校尉道：“前面带路。”
后山的柴房又暗又潮，堆著的木柴有股烂木头味，跟院子里的血腥味混在一起，闻著更让人想吐。
几个锦衣卫拿着火把，把不大的柴房照得很亮。在最里头的角落，一个瘦小的身影缩在一堆干草里。
那是个看起来才十三四岁的小道童，身上的青色道袍被血泡透了，变成了深褐色，紧紧贴在身上。他肚子上有一道吓人的伤口，虽然被人用布条随便包了一下，但血还在往外渗，把他身下的干草都染成了一片暗红色。
他的呼吸很弱，胸口几乎不动，脸色白得像纸。只有一双眼睛，在火光里还算有点神采，但也充满了恐惧。
“医官！”沈炼喊道，“快，医官！救活他！不管花什么代价都要救活他！”
随军的医官赶紧上前，解开那脏兮兮的布条，只看了一眼，就失望的摇了摇头，对沈炼小声说：“大人，救不活了。他肠子断了，内腑大出血，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沈炼的身体晃了一下，刚升起的希望一下子就没了。他看着那个快要死去的年轻生命，心里又气又没办法。
“水”小道童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苏筠马上拿出水囊，小心的喂了他几口水。水润了润他干裂的喉咙，让他恢复了一点力气。他没什么焦距的眼睛，好像看清了眼前这几个穿着飞鱼服的官差。
张默蹲下身，动作很轻，声音也放得很柔和，怕吓到他。
“别怕，我们是锦衣卫，是来查案的官差。”他看着小道童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告诉我们，这里发生了什么？是谁干的？”
小道童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他伸出一只沾满血和草屑的手，死死抓住张默的衣袖，指甲因为太用力都陷进了布料里。
“魔鬼他们是魔鬼”他张著嘴，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音，每喘一口气都带着血沫，“他们冲进来就杀人见人就杀师父师兄们”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每个字在场的人都听清楚了。
“他们是什么人？穿什么衣服？你还记得吗？”沈炼急着追问。
“军爷是军爷”小道童的呼吸变快了，好像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场面，“他们穿着黑色的铁甲甲胄很好比一般的卫所兵要好得多他们他们说”
小道童的命在飞快流逝，但他好像憋著最后一口气，要把最重要的话说出来，“他们说奉奉汉王之命清除清除妖道”
“轰！”
这句话，像个锤子一样，狠狠砸在了沈炼和苏筠的心上。
奉汉王之命！
真的是汉王！
这个答案太直接，太血腥，也太合乎情理！
栽赃东宫，汉王的好处最大。而且他手下那支出了名能打的王府护卫亲军，也确实是整个大明最有能力在一晚上杀光一个道观的力量之一。
“证据我我有证据”
就在沈炼和苏筠被这个指控震住的时候，那个小道童用尽了生命最后一点力气，把他一直攥著、藏在怀里的另一只手，发著抖举了起来。
他的拳头慢慢张开。
一枚黄铜腰牌，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那腰牌上全是血，但在火光下，还能清楚看到上面刻着的两个篆体大字——汉府。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是卫队的番号和持有人的编号。
“我我从从一个军爷身上扯下来的”小道童的眼睛死死盯着张默，眼里全是期盼和恳求，“大人求您为我们报仇”
话音刚落，他抓住张默衣袖的手，没力气的滑了下去。
他那双还睁著的眼睛里，最后一点神采彻底没了，永远定格在了那份恐惧和绝望里。
他死了。
柴房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那枚躺在少年冰冷手心里的黄铜腰牌。
人证，有了。一个临死前的指证。
物证，也有了。一枚属于汉王府亲卫的真腰牌。
沈炼走上前，手发著抖，把那枚腰牌捡了起来。作为锦衣卫指挥佥事，他很清楚各大王府卫队的腰牌样式。
他用拇指擦掉上面的血，仔细检查了腰牌，看了看上面的纹路和刻痕，又确认了防伪的暗记。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脸色铁青。他看着张默，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是真的。”
是真的。
这枚腰牌，千真万确。
到此为止，所有证据都对上了。
动机：汉王想栽赃东宫，抢储君的位置。
物证一：几十具被军队高手杀死的尸体。
物证二：炼丹房里被故意烧坏的毒物账册，让罪行变得具体。
物证三：一枚汉王府的真腰牌。
人证：一个临死道童带着血泪的指控。
每一条线索，在这一刻，都把汉王朱高煦死死钉在了罪犯的位置上。
“结案了”一个年轻的校尉失神的念叨著，“原来真的是汉王”
“混账！”沈炼猛的一转身，一巴掌狠狠抽在那校尉脸上，把他打得原地转了三圈，口鼻流血。
“结什么案！”沈炼的眼睛里全是血丝，他失控的咆哮著，“你们用脑子想想！汉王殿下是什么人？他就算要杀人灭口，会蠢到让手下报上自己家门吗？会蠢到留下一个活口，还让他正好拿到自己的腰牌吗？！”
他很生气，但更多的是害怕。
因为他知道，这些问题他能想到，朝廷里那些老狐狸当然也能想到。
可问题是，想到了又怎么样？
在这样一份完美的证据面前，任何理性的怀疑，都会被当成是为汉王开脱。到那时候，就不是查案了，而是站队！
苏筠的脸色也变得特别白。她总算明白，这个活口，才是整个陷阱里最狠毒的一环。
他不是破局的希望。
他用自己的死，给这份栽赃提供了最能说服人的理由。他的血，他的恐惧，他临死前的指控，足以让任何看到这份案卷的人，都相信汉王有罪。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落在了张默身上。
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冷静得吓人。
张默慢慢站起来，他没去看那枚腰牌，也没去看那具还没凉透的尸体。他的目光穿过柴房的门，望向山下金陵城的方向。
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寒意。
“我们都错了。”
“从我们决定将计就计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输了。”
“我们以为自己是藏在后面的猎手，等著抓那个凶手。却不知道，真正的幕后黑手，根本就没被我们盯上。他只是坐在远处，看着我们，一步一步，走进他为我们准备好的另一个、更大的陷阱里。”
“他算准了我们会大张旗鼓的来，算准了我们会发现被灭门的道观，算准了我们会找到炼丹房里的证据，甚至算准了我们会发现这个唯一的活口。”
张默转过身，看着沈炼和苏筠，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们不是来查案的。”
“我们是来递交这份完美罪证的信使。”
“从现在起，我们锦衣卫，就是烛龙指控汉王谋反的，最关键，也最没法反驳的——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