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上空炸开一朵血色烟花。
高岗的密林中，张默放下了手中的窥管。他那张涂抹著草汁与泥灰的脸上，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鱼，咬钩了。”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
张默没有犹豫，对着身后潜伏的死士，做出了一个手势。
行动。
下一秒，十几道黑色的身影从藏身的灌木丛中滑出。他们没有任何声音，动作协调一致。他们没走官道，而是沿着一条苏筠地图上标注的、几乎被荒草覆盖的小径，悄无声息的朝着青云观的方向穿插过去。
他们的任务是渗透、观察，并找出幕后黑手。
当张默带队抵达青云观外围时，沈炼手下的锦衣卫已经把道观围得水泄不通，黑色的飞鱼服和山间的翠绿形成了鲜明对比。
张默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带着手下，从道观后墙一处不起眼的塌陷处翻了进去，精准的避开了所有锦衣卫的视线。
踏入院内，眼前的景象让张默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见过的尸体比在场任何人都多，但这种被刻意营造出的屠杀现场，还是让他胃里一阵翻腾。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黏腻的让人想吐。
张默没有被满地的尸体和鲜血吸引，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整个现场。
尸体凌乱的分布，墙上杂乱的血手印，被打翻的香炉，散落一地的经文一切都指向了混乱与搏斗。
然而，几乎所有死者的致命伤都在脖子或心口，一刀毙命。
杀人手法干净利落，现场却被故意弄得一片狼藉，像个屠宰场。
这本身就最不合逻辑。狐恋雯穴 埂鑫蕞全
张默心想，这里的一切，都是被人精心布置过的。
他不再理会院子里的惨状，对着身后的死士打了个手势，让他们散开警戒，找找有没有可疑的痕迹或活口。
而他自己，则直接朝着道观的最深处走去。
张默穿过供奉著三清神像的主殿，神像依旧宝相庄严，悲悯的注视着脚下的血海。他的脚步没有停顿，目标非常明确。
炼丹房。
如果御墨坊是生产原料的农田，那这座道观里，肯定有一个地方是负责将原料加工成最终毒药的工厂。在一个打着炼丹修仙幌子的道观里，没有比炼丹房更合适的地方了。
炼丹房在道观的后院，是个独立的小院。还没走近，一股混杂着草药、硫磺和菌类的焦糊味便扑面而来。
张默推开虚掩的房门，一股热浪迎面扑来。
房间正中，立著一座巨大的八卦丹炉，比寻常道观的丹炉大上数倍。炉火虽然灭了，但炉壁依旧散发着惊人的热量，将整个房间烘烤的十分闷热。
“大人！”
沈炼和苏筠听到消息，也匆匆赶了过来。他们看到张默独自站在这座巨大的丹炉前，脸色凝重。
“有发现？”沈炼压低声音问，他额头上全是汗珠，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张默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丹炉的炉口。炉口大开着，黑洞洞的，不断散发著焦糊的怪味。
“把这个打开。”张默指著丹炉下方的出丹口。
一名校尉立刻上前，用随身带的铁尺，费力的撬开了那个被高温烧得有些变形的铜阀门。
“哗啦啦”
随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从出丹口涌出的，是一堆黑乎乎、黏糊糊、还在冒着青烟的焦炭和灰烬。
这堆东西一出来，那股在御墨坊地下菌池里闻到过的、又甜又臭的味道，瞬间浓烈了百倍，熏得人直犯恶心。
张默从旁边捡起一根烧火用的铁棍，伸进那堆焦炭里，小心翼翼的拨弄著。
很快，他拨出一块还没完全烧成炭的、拳头大小的黑色块状物。它的形状很不规则，表面布满了细小的孔洞。
“食心之蛊的成品。”张默的声音很冷静，他将那块东西举到沈炼和苏筠面前，“他们在这里，用那些菌种，混合某些药材，进行二次加工和炼制，让毒性更强，也更容易保存和运输。”
沈炼看着那块黑色的东西，感觉后颈一阵发凉。
张默没有停，他继续用铁棍在灰烬里翻找。很快，他又有了新发现。
“叮”的一声脆响，铁棍好像碰到了什么硬东西。
他拨开表面的灰烬，一个被烧得漆黑扭曲的铁盒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拿出来！”张默命令道。
两名校尉立刻上前，用刀鞘合力将那个滚烫的铁盒从灰烬中拖了出来，浇上冷水降温。
随着“刺啦”一声，白色的水蒸气升腾而起。
张默用刀鞘撬开已经变形的盒盖。
盒子里面，装着一叠厚厚的文书和账册。它们被高温烤过，边缘已经焦黑卷曲，但中间的部分，因为被紧紧压实，竟然奇迹般的保留了下来。
张默戴上随身携带的薄皮手套，小心翼翼的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账册。
他轻轻翻开，只见上面用小楷，密密麻麻的记录著一笔笔交易。
“永乐八年，三月初七，出货玄字壹号三百丸，交予西城福顺镖局”
“永乐九年，四月十九，入料地字柒号菌种五十斤，来自南城御墨坊”
“永乐十年，五月廿一，出货玄字贰号两百丸，接头人，代号渔夫”
一笔笔记录，触目惊心。
时间，地点，数量，交接人代号虽然隐晦，但每一个字都指向一个覆盖整个金陵乃至周边的地下毒物网路！
“全在这里了！”沈炼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原料来源是御墨坊，加工地点是青云观，再加上这份出货的账册证据链，完整了！张默，我们赢了！”
苏筠的眼中也亮了起来。有了这份账册，顺藤摸瓜，她的沉船之网就能将这个毒网彻底撕碎！
然而，和他们的兴奋相比，张默的脸却越来越冷。
他缓缓的合上了账册，目光从那座巨大的丹炉，扫过这间炼丹房，最后落在了沈炼和苏筠的脸上。
“赢了？”张默轻声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你们不觉得这一切都太顺利了吗？”
“顺利？”沈炼一愣，不解的看着他，“我们死了内应，这里死了几十个道士，你管这叫顺利？”
“我指的不是牺牲，”张默摇了摇头，“是破案的过程。沈炼，我问你，如果你们是一群职业杀手，在完成了一场几十人的屠杀后，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销毁证据，立刻撤离。”沈炼想都没想就回答。
“没错。”张默点了点头，他指著那座丹炉，“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用最专业的手法，杀死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将现场伪装成一场混乱的械斗。那么，为什么他们会没有时间，来处理这最核心、最致命的罪证？”
“他们不是处理了吗？”沈炼指著那些烧成焦炭的毒丹和账册，“他们想烧掉，只是没烧干净而已。”
“没烧干净？”张默冷笑一声，“这么大一座丹炉，火力全开，足以将钢铁融化。他们却只是把这些东西扔进去，烧了个半熟，甚至还用一个铁盒子把最重要的账册保护起来，生怕我们看不见。你管这叫没烧干净？”
“这”沈炼被问得说不出话，他额头的汗水流得更快了。
“这不是失败的销赃，沈炼。”张默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这是成功的呈堂证供。”
“他们在给我们制作证据！”
“他们故意留下了这些半生不熟的罪证，就是为了让我们找到，为了让我们拼凑出这条从御墨坊到青云观的完美证据链！院子里那几十具尸体，是物证；这座丹炉里的东西，是书证。他们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我们来把这些证据收集起来，然后，呈送给该看的人看！”
张默的话，让沈炼和苏筠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
他们终于明白了。
从头到尾，他们都只是被人利用，负责把所谓的真相公之于众。
一种被当成傻子耍了的屈辱感，涌上两人心头。
就在这时，一名在外围警戒的锦衣卫突然神色慌张的冲了进来，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大人！沈大人！我们我们在后山的柴房里找到了！”
“找到了一个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