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地面的密道，比想象中更加狭窄、压抑。
空气里有股很重的土腥味和水草腐烂的味道，脚下是湿滑的青苔，每走一步都必须很小心。墙壁上不断有水珠渗出，滴在身上，冰凉刺骨。
张默紧紧的将那本《培菌录》护在怀里，油布包裹的书册硬邦邦的硌著胸口，让他心里才踏实了点。有了它，就能把烛龙的罪行钉死。
走在他前面的，是那个自称老九的内应。
他大概四十来岁，中等身材，长相普通，属于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从接头到现在，他的话一直很少，动作却很利落，每一步都踩得很稳，转身时总带着军人才有的警惕。
张默知道，他就是朱瞻基送来的那枚死棋。
“张大人，快到了。”老九的声音在黑暗的通道里响起，带着些回音，“出口就在前面一个废弃柴房的后面。等会儿沈炼大人那边一动手，把场面搞乱，我们就能趁机走。”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小事。
张默看着他坚毅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这枚棋子的使命就是牺牲，但他没法像朱瞻基那样，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当成可以随时丢掉的筹码。
“老九，”张默低声开口，“这次你功劳很大，等回到殿下身边，一定有重赏。”
老九的脚步顿了顿，但没有回头。
“能为殿下尽忠，是属下的本分。”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赏不赏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张大人您和这本册子，必须安全出去。”
说完他就不再吭声，加快了脚步。
通道的尽头，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那是一道被木板封死的竖井，光线从木板缝里透进来，还夹杂着地面上隐约的风声。
出口到了。
老九停下脚步，侧耳听了片刻，确认地面上没什么动静。他从腰间摸出一把很薄的匕首，小心的探入木板的缝隙，准备撬开那几根用来固定的暗销。
就在这时！
“轰！”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震得人耳朵发麻。整条密道都晃了一下，头顶簌簌的掉下尘土。
是沈炼动手了！
那巨大的撞门声，就是总攻开始的信号。
老九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这是他们撤离的最好时机。他不再犹豫，手上加力，只听“咔哒”几声轻响，几根暗销应声而断。
他对着张默比了一个安全的手势，随即双手用力，缓缓将沉重的木板向上推开。
一股新鲜空气灌了进来，里面带着硫磺和烧焦的味道。
出口外面，果然是一间堆满杂物的废弃柴房。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一切，远处锦衣卫的喊杀声和撞门声响成一片，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前院。
“张大人，您先走！”老九压低声音，自己则先探出半个身子，警惕的环顾四周。
一切都和计划的一样。
混乱是最好的掩护。
可就在老九确认安全，准备完全爬出通道的那一刻，意外发生了！
没有任何预兆。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
老九即将迈出通道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截很细的黑色钢针，从他的后心透了出来，穿过厚实的衣服和肌肉，在他胸口渗出了一点血迹。
“呃”
老九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他想回头，想看清是谁偷袭了他，但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剧痛和麻痹感从心脏炸开，瞬间传遍全身。
他的力气在飞快的流失。
跟在后面的张默，只觉得眼前一花，几乎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到老九的身体在出口处猛地一顿，随即，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老九！”张默失声喊道，一步上前想要扶住他。精武晓说旺 更芯醉筷
就在这时，老九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做了他这枚死棋的最后一件事。
他用尽全力，猛地将身后的张默推回通道深处！
同时，他反手将那块被推开的木板，狠狠的向下拉！
“轰隆！”
沉重的木板重重盖下，再次封死了通道。
木板合上的前一刹那，张默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在柴房最阴暗的角落里，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里的人影一闪而过，快得看不清样子。而柴房那斑驳的土墙上，多了一行用血写的字，猩红刺目。
那是一个字。
滚！
“老九！”
张默被推得一个趔趄，重重的撞在湿滑的墙壁上。他立刻扑上去推那木板，但木板被老九的尸体压得死死的，纹丝不动。
通道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只有张默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那股从门缝里渗进来的、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死了。
老九就这么死在了他面前，死在了任务完成的最后一步。
张默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是陷阱，他知道此行凶险，但他没想到，敌人的反击来得这么快，这么狠！
这不是战斗，这是一场赤裸裸的处刑和警告！
“烛龙”他一拳狠狠的砸在墙壁上，坚硬的石头把指节都磕破了，渗出血来。
疼痛，让他瞬间冷静了下来。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他猛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不能从这里出去了。
敌人就在外面，那个鬼魅般的黑袍人，也许正等着他自投罗网。
他迅速转身，沿着原路返回，回到了那个巨大空旷的地下菌池。
这里，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他靠在一座冰冷的菌池边，没有急着找别的出口，而是借着火折子的微光开始思考。
凶手是谁？
他为什么只杀老九，不杀自己？
那个血字，又是什么意思？
很显然，对方知道这条密道，也知道他和内应的存在。他们连撤离的时间都算好了。这场刺杀，从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
杀掉老九，是拔掉安插在他们内部的钉子。
放走自己，还让自己拿走《培菌录》，用心更加歹毒。他们故意让自己带着这本罪证离开，说明这本册子本身，就是下一个陷阱的诱饵！
那个滚字，满是轻蔑和戏弄。仿佛在说：我们知道你来了，也知道你拿走了什么，现在，你可以滚了，去跳我们给你准备的下一个火坑。
想通了这一切，张默心里的火气反而平息了，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快步回到那被封死的出口处，将耳朵贴在木板上。
外面锦衣卫的搜查声越来越近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根细长的铁丝，小心的探入木板的缝隙中，轻轻的拨动着。
很快，他感觉到铁丝的顶端触碰到了老九柔软的衣物。他耐心的拨动着，很快，铁丝勾到了一个坚硬纤细的物体。
是那根钢针！
它还插在老九的背上！
张默屏住呼吸，用尽了自己从现代刑侦课程中学来的一切技巧，手指稳得没有一丝颤抖。他用铁丝巧妙的一拨、一勾，那根纤细的钢针，竟然真的被他从尸体上拨了下来，顺着缝隙，掉进了通道内。
他迅速捡起那枚还带着一丝温热的钢针。
借着火光，他仔细观察著。
钢针通体乌黑，长约三寸，比寻常的绣花针略粗，尾部没有针眼，被打磨成了一个很小的平面，方便发力。针尖很锋利，闪著蓝光，明显淬了毒。
看到这枚钢针，张默浑身一震！
他猛地想起一件事！
阴暗潮湿的北镇抚司大牢，那个作为烛龙成员被灭口的钱凡，也是这样悄无声息的死的！
杀死钱凡和老九的，是同一个人！
张默心跳加快，但一个巨大的疑问冒了出来。
不对！
他清楚记得，当初在诏狱勘验钱凡的尸体时，现场根本没找到任何凶器！钱凡身上，只有一个在脚底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针孔。正是因为伤口找不到痕迹，他才推断出凶器是玄冰针，一种匪夷所思、能自己融化的凶器。
可现在，凶手却留下了一枚实实在在的钢针。
为什么？
同样的杀手，同样是灭口，为何一次用冰针，一次用钢针？
张默将钢针凑到眼前，更加仔细的比对。
很快，他发现了其中的关键。
“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凶手是根据不同的环境，选择了不同的工具！
在守卫森严的诏狱，任何留下的物证都可能暴露自己，所以必须使用不留痕迹的玄冰针。
而今晚在这混乱的后巷，凶手的目的就是警告和示威！所以他用了一枚淬毒钢针，并故意将其留在尸体上。这枚钢针就是他留下的记号，是给张默的第二次警告！
张默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钢针的针身上。他发现，这枚钢针的做工与普通毒针截然不同。它的针身上，被开了一道非常细微、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血槽。
毒药直接灌注在血槽里。
这种手法更隐蔽，也更致命。一旦刺入体内，毒素会随着血液瞬间扩散，神仙难救。这杀人手法效率更高，也更冷酷。
张默缓缓收紧了握著钢针的手，冰冷的触感让他无比清醒。
一条因为凶器消失而中断的线索，现在用一种更血腥嚣张的方式，重新接上了。
他将钢针和《培菌录》一起，小心的收入怀中。
外面，锦衣卫的脚步声已经到了柴房。
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带着一个同伴的死亡，和一份指向更大阴谋的铁证，他必须离开这里，回到那更深、更黑暗的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