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炼的吼声响彻御墨坊上空时，张默正身处另一个世界。
阴冷，潮湿，黑暗。
这是一条被金陵城遗忘的地下水道，半人高的空间里，满是淤泥和水藻的臭味。冰冷的积水淹到小腿，每走一步发出的“哗啦”声，在这死寂的通道里显得很刺耳。
张默提着一盏用油布包住的提灯，昏黄的光只能照亮身前三尺远。光圈外，是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走在他前面的，是一个瘦削的身影。
他就是朱瞻基安插在御墨坊里的那枚棋子。
他没有名字，代号老九。他是御墨坊的制墨工匠，也是最早被“烛龙”组织胁迫，参与培育“食心之蛊”的人之一。
此刻，老九脸上没有表情，眼神空洞。他好像已经死过一次，走在这阴冷的水道里，更像一具被线操控的木偶。
“大人，还有五十步。”老九的声音沙哑干涩，“前面左拐，就是工坊的排污暗渠。那是整个地宫唯一的出入口。”
张默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的耳朵正捕捉著头顶的动静。
一阵阵沉闷的撞击声，正从很远的上方传来。那是沈炼在攻门，声音穿透厚厚的土层和砖石，变得模糊又压抑，但依旧能感觉到那股声势。
沈炼那边已经开始了。
现在，轮到他了。
五十步的距离很快就到了。狐恋雯茓 追最歆蟑节老九在一处湿滑的石壁前停下，伸手在布满青苔的砖缝里摸索片刻，然后用力一按。
“咔嚓。”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侧面墙壁上，一扇伪装成石砖的暗门无声的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只够一个人通过的漆黑洞口。
一股比水道里浓烈百倍的、又甜又臭的怪味，瞬间从洞口喷出，差点让张默当场吐出来。
就是这个味道！
和他在实验室里，从那只死老鼠身上闻到的味道一样！
找到了。
张默的眼神一凝，没有犹豫，侧身钻了进去。老九紧随其后，在他进来之后，熟练的从内侧关上了暗门。
通道内，一片漆黑。
张默解开提灯外的油布，将光线调到最大。
他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巨大的、向下的螺旋石阶上。石阶两侧的墙壁，每隔一段距离就镶嵌著一枚拳头大的夜明珠，散发著幽幽的绿光，把整个空间照得阴森森的。
那股又甜又臭的怪味，正是从石阶尽头那片黑暗中传上来的。
“他们在下面，建了一座地宫。”老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们叫它菌池。”
张默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随着不断往下，空气里的湿度和温度都在升高，那股味道也越来越浓，浓的好像要钻进人的每一个毛孔。
当走完最后一级台阶，张默的脚步猛的停住。
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住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足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作坊，而是一个生物武器工厂。
整个空间被分成了好几个区域。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间的五个巨大的圆形石池。每一个石池都像个小湖，里面盛满了浑浊的浓汤一样的液体。
此刻，那五口巨大的菌池，仍在“咕嘟咕嘟”的翻涌著，冒着拳头大的气泡。每一次气泡破裂，都会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怪味。池中的液体是诡异的暗褐色，表面漂浮着大片腐肉般的菌落，在绿光下缓缓蠕动，让人作呕。
这哪里是菌池，分明就是五口熬煮瘟疫与死亡的锅。
池子周围，架设著一套复杂的水力驱动装置。巨大的木制齿轮和连杆，正带动着一排排搅拌臂，缓慢而坚定的在池中搅动，确保菌种能够均匀生长。
而在菌池的另一侧，则是干燥和研磨区。几十个大型的烘烤炉排成一排，旁边堆著小山一样高的木炭。几个巨大的石制磨盘上，还残留着一些褐色的粉末。
张默快步走过去，用随身携带的牛皮纸袋，小心翼翼的收集了一些磨盘上残留的粉末。
这些，就是“食心之蛊”的半成品。
它们本该被销毁，但敌人撤离的太匆忙，或者说，他们根本不认为有人能找到这里，所以留下了这些线索。
“大人，这边！”
老九的声音将张默从震惊中叫醒。
张默跟着他，走到了地宫的一个角落。这里像是一个管理者的房间，有一张石桌和一把石椅。
桌子上，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散落一地。
张默一眼就看到，在散落的纸张中，有一本用好皮料装订的册子。
他快步上前，拿起册子，翻开了封面。
三个古朴的篆字，映入眼帘——《培菌录》。
张默的心跳快了一拍。
他飞快的翻阅起来。
里面的内容，让他这个见多识广的现代刑侦专家，都感到一阵心里发毛。
这本册子，详细记录了“烛龙”组织从永乐初年开始，如何从南洋土著手中获得原始菌种，如何通过与大明本土的多种毒蕈进行嫁接、筛选和培育，最终将这种原本只能在特定环境下少量生长的真菌，“改良”成了可以在地下环境中大规模量产的恐怖毒物。
“第一代菌种，致幻效果强，但存活率低，畏光畏热。”
“第三代，与‘鬼见愁’蕈种嫁接，耐热性显著提升，但毒性衰减三成。”
“第七代，融合‘腐骨草’汁液培育，孢子活性大幅增强，可在干燥环境下存活一月以上”
一页页看下去，张默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这哪里是什么《培菌录》，这分明是一部血淋淋的恶魔日记！
这本册子，就是“烛龙”组织发展生物武器的铁证！只要把它呈上御前，就足以让整个朝堂震动。
然而，就在张默翻到册子的最后几页时，他的眉头猛的皱起。
不对劲。
册子的最后部分，明显被人撕掉了十几页。撕口非常粗暴，显然是在很仓促的情况下干的。
被撕去的是什么？
是最新一代，也就是这次科场案所用菌种的最终改良方案？还是“烛龙”组织更核心的秘密？
张默的脑中全是疑问。
敌人既然能进行这么彻底的大扫除，把地面上的工坊清理得一干二净，为何会留下如此重要的地下工场？
他们既然有时间撕毁关键书页，为何不干脆将整本《培菌录》烧了？
这一切，都透著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就好像他们是故意留下这个地方，故意留下这本残缺的册子，故意让他张默找到一样。
这感觉，和沈炼在地面上遇到的“空城计”一样。
“一个诱饵接着另一个诱饵，他们到底想把我引向哪里？”
张默喃喃自语，他感觉自己虽然找到了真相的核心，但同时也踏入了一个更大、更深的陷阱之中。
他合上《培菌录》，将其小心的揣入怀中，然后对身旁脸色愈发惨白的老九说道：
“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必须立刻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