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墨坊!”
苏筠说出这三个字,地下酒窖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气氛变得无比压抑。
沈炼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沈炼是锦衣卫,当然清楚御墨坊代表着什么。这是直接对内务府负责的御用作坊,专门给宫里供应最高等级的墨。
没想到烛龙的人,手已经伸到这里了。
“地点在城西,太平巷。”苏筠的声音很冷,打破了沉默。
张默不再看那只死掉的白鼠,他看向沈炼,眼神变得果断起来。
“沈炼!”
“在!”沈炼立刻挺直了身子。见识过食心之蛊的厉害后,他现在只想把幕后黑手揪出来。
“我这就去调集人手,今晚就踏平太平巷!”他手按在刀柄上,语气里满是杀意。
“等等。”
张默的声音不大,沈炼的动作却猛的停住。
他转过头,不解的看着张默。目标都明确了,为什么还要等?
张默走到油灯旁边,昏黄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炼,我问你,御墨坊是什么地方?”
“是是皇商,专供御用。”沈炼虽然不明白,但还是马上回答。
“一个专供御用的作坊,守备力量会比普通的衙门差吗?”张默接着问。
沈炼皱起了眉头:“御墨坊有内务府派的护卫,还有坊内自己养的家丁,加起来人不少,而且个个都是好手。一般的贼根本不敢靠近。”
张默点了点头,看向苏筠:“苏老板,以你的情报网来看,这家御墨坊的底细,干净吗?”
苏筠直接回答道:“很不干净。御墨坊的主人姓汪,叫汪德海,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平时不怎么出门,也很少见客。我的人查到,他年轻时是跑南洋航线的海商,后来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突然拿到了皇商的资格,在金陵城扎下了根。他的墨坊看着是作坊,其实就是个堡垒,外松内紧,戒备森严,比一般的王府还难进。”
“现在你还觉得,直接带人冲进去,是个好主意吗?”张默看着沈炼,语气平静。
沈炼额头冒出了冷汗。他想的太简单了。直接冲进去,不仅会打草惊蛇,还可能陷入苦战。万一对方反咬一口,说锦衣卫冲击皇商,那麻烦就大了。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沈炼的声音有些干涩。
张默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眼神却亮了起来。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慢慢踱步,“敌人花了七八年布了这么一个局,搞出这么隐秘的一条线,为什么偏偏在墨锭上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他们明知科举用墨都会被登记,一查就知道来源。这不像是疏忽,更像是一种邀请。”
“邀请?”苏筠眼睛一亮,“你是说,这是一个陷阱?”
“没错。”张默点头,“他们故意暴露御墨坊,目的就是想把我们引过去。他们算准了我们会查到这里,也算准了我们会采取行动。那里一定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我们一头撞进去。”
“那我们就不去?”沈炼下意识的问。
“不,我们去。”张默说道,“敌人既然摆下了宴席,我们哪有不去的道理?只不过,这宴席该怎么吃,得由我们说了算。”
他扫了沈炼和苏筠一眼。
“这次行动,兵分三路。”
张默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路,沈炼。”他看向沈炼,“你主攻。明天凌晨,调集你所有能调动的锦衣卫精锐,给我从正面强攻御墨坊。记住,动静越大越好,要让全金陵城的人都知道,锦衣卫在奉旨查抄一个谋逆窝点。你要把敌人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正门去。”
沈炼的眼睛亮了。
张默又伸出第二根手指,转向苏筠。
“第二路,苏筠。你的情报网,就是这次行动的网。行动开始前,你得悄悄封锁太平巷周边的所有区域。路口、河道,甚至地下的暗沟,都要有人盯着。任务只有一个,从我们动手开始,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太平巷!”
苏筠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但神情凝重:“我的网,今晚就张开。”
最后,张默指向了自己。
“第三路,由我来。当你们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过去的时候,我会从一条他们想不到的路,潜入御墨坊的核心,找到他们的生产工场,拿到最关键的物证。我要直接捣毁他们的心脏。”
“御墨坊是座堡垒,你怎么潜入?”苏筠直接问出了计划的关键问题。
张默没说话。这确实是个问题。他需要内应,或者一条没人知道的密道。可这两样,他都没有。
酒窖里又安静了下来。
石阶上面,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
沈炼立刻横刀在前。
只见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穿着普通的青衣小帽,恭敬的站在入口,手里捧著一个食盒,像个送饭的下人。
“张大人,太孙殿下命小人为您送些宵夜。”
来人是东宫的。
张默示意沈炼不用紧张,走了上去。
那人把食盒递给张默,低声又说了一句:“殿下说,大人劳心费神,这道‘天星引路,玉带缠龙’的汤品,很滋补。”
说完,他便躬身行了一礼,悄悄退走,消失在夜色里。
苏筠和沈炼都听到了这句话,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张默打开食盒,里面只有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和一卷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丝帛。
他拿起丝帛展开,上面没有字,而是用银线绣著一幅星图。星图的布局看着很乱,但张默只看了一眼,瞳孔就猛的一缩。
这正是皇家惯用的璇玑图密码!
天星引路,玉带缠龙!
天星指的是星图,玉带则是指环绕金陵城的秦淮河支流。
把这幅星图和太平巷的布局一对照,星辰的位置正好对上了街边几口老井和排水口。而那条玉带缠绕的龙,就是一条被人遗忘的水道,正好从御墨坊的地下流过!
这张图,就是朱瞻基送来的密道图!
张默心跳快了几分,他这才意识到,朱瞻基的情报能力远超他的想象。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参汤碗底摸出一枚蜡丸。捏开蜡丸,里面是一张很小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四个字。
内有死棋。
死棋。
看到这两个字,张默后背一凉。
这意味着,朱瞻基在御墨坊里安插了一枚棋子,而这枚棋子的使命,就是在必要的时候,用自己的死亡,为张默的行动创造机会。
张默慢慢捏紧了纸条,纸条的棱角硌得他手心发疼。他抬起头,看向苏筠和沈炼,眼神再也没有了犹豫。
他将那幅星图摊在石桌上,指著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坐标点。
“这是我们潜入的入口。”
然后,他的目光扫过两人,声音低沉有力。
“明日凌晨,卯时三刻,准时行动。”
“沈炼,你带人从正面强攻,动静越大越好,把他们的屋顶都给我掀了。”
“苏筠,你的网要收紧,我不想看到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他收起星图,冷冷说道。
“而我,去为那枚死棋,也为贡院里枉死的举子,收回这笔血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