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地下酒窖里,空气沉闷的厉害。
油灯是唯一的光,火苗跳着,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石墙上,显得又大又扭曲。
最安静的地方,是那个琉璃罩。罩子里,血腥味和一股奇怪的甜味混在一起,让人想吐。老鼠的尸体僵硬的躺在血里,瞪大的眼睛还留着死前的恐惧。
沈炼站得最远,手一直按著腰间的刀。他后背都是冷汗,呼吸很重。他是锦衣卫,见过各种各样的死法,惨烈的,血腥的,诡异的。但没有一种,比得上眼前这小地方里的恐怖。
张默站在琉璃罩前,神情很凝重。他没看老鼠的尸体,而是在飞快的想着什么。
就在这时,石阶上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沈炼瞬间转身,横刀挡在身前,全身肌肉绷紧,眼神很凶。
“自己人。”张默头也没回,声音平静。
话音刚落,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酒窖口。
是苏筠。
她还是一身干练的黑衣,脸上没什么表情。一进酒窖,她就闻到了那股又甜又腥的味道,眉头很不明显的皱了一下。
苏筠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停在那个沾著血的琉璃罩上。
当看清里面老鼠扭曲的死状时,就算是她,也停了一下呼吸。
她管着金陵城最大的地下情报网,见惯了阴谋和死亡。但眼前这副景象,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看来,你成功了。衫捌墈书徃 芜错内容”苏筠走到张默旁边,声音有点干。
“它比我想象的,还要恐怖。”张默没有邀功,只是在说事实。他指了指琉璃罩,“我只用了不到十之一铢的粉末。它先是发疯,然后开始咬自己,最后在巨大的恐惧里,心脏停了。从吸入到死,不到一刻钟。”
张默的描述没有一点感情,就像在读案宗。
可每一个字,都让苏筠和沈炼听得心里发沉。
这等于说,贡院里的考生王麟,也是在经历了同样的折磨后,被自己的恐惧活活吓死的。
沉默了很久。苏筠慢慢开口:“我这里,也有结果了。”
她的话让沉闷的空气又动了起来。
张默转过头,看向她。
苏筠从怀里拿出一份卷宗,递了过去:“你画的东西,我找人认出来了。”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在南洋,那些还很原始的土著部落,叫这些东西——食心之蛊。”
食心之蛊!
这四个字一出,酒窖里更安静了。
沈炼的瞳孔一下子缩紧了。他虽然不明白这几个字的意思,但一个“蛊”字,已经让他想到了所有最邪门、最诡异的传说。
张默迅速打开卷宗,上面的字迹清秀有力,正是苏筠写的。
情报很详细。
“根据沉船之网一个老船员的说法,这东西来自南洋满剌加国更南边的某个原始丛林。当地的土著部落不信神佛,只信一种叫‘蛊神’的活物。
“他们觉得,恐惧是‘蛊神’最喜欢的祭品。每次祭祀,部落的大祭司就会把这种食心之蛊的粉末,吹进祭品的鼻子里。祭品很快就会发疯,看到自己心里最怕的东西,最后在自残和嘶吼中,把自己的命和魂‘献’给蛊神。”
“这种杀人方法,被他们看作是和神交流的唯一方法。”
张默的目光在“献祭恐惧”这四个字上停了很久。
他的眼神变得很尖锐,好像穿过了时间和空间,看到了那远在万里之外的,原始、血腥又愚昧的祭祀场面。
这和王麟的死状,太像了!
“还有。”苏筠的声音变得更低,也更凝重,“那个老船员还说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大概七八年前,也就是永乐初年,有个身份神秘、花钱大方的富商,曾经不惜血本,托当时最大的一支走私船队,冒着杀头的风险,出海去了南洋。”
“那支船队的目的地,正好就是食心之蛊原产地附近。”
“那个富商的要求很奇怪,他只要当地所有能找到的,最毒的毒虫,最怪的异草,还有最邪门的方子。”
苏筠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眼神灼灼的看着张默。
酒窖里,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张默慢慢合上卷宗,一句话没说。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南洋巫蛊、原始部落、献祭恐惧、生物致幻剂
永乐初年、神秘富商、专门搜集毒物
当这两条看起来没关系的线索,和眼前这只死状恐怖的老鼠,和王麟的离奇死亡联系在一起时
一个可怕的轮廓,在他脑中浮现出来!
“烛龙”张默说出了这两个字。
这个一直藏在暗处,只露过一点点的神秘组织,它真实的样子,远比他想的要大、要可怕!
这是一个从至少七八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开始在全世界布局,系统性的搜集、研究,甚至把各种奇异生物技术“武器化”的恐怖组织!
从钱凡案的神秘骨针,到这次科场案的致幻真菌
他们拥有的,是一整套超出了这个时代认知的手段!
苏筠的脸色也白了。
她也想到了同样可怕的结论。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烛龙只是一个藏在朝廷里的政治势力。可现在看来,他们的野心,早就超出了争权夺利那么简单。
他们在造一个前所未有的武器库,一个足以颠覆整个王朝,甚至整个文明的武器库!
“难怪”张默喃喃自语,心里一惊,“难怪从一开始,他们就想把所有案子引到鬼神上面去。因为这种武器本身,就最接近普通人对‘鬼神’的想象。一旦人们信了,就不会再有人去查真相。他们就可以躲在‘鬼神’的面具后面,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想通了这一切,张默感觉后背发凉。
这盘棋,下得太大了。
“现在怎么办?”苏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而且他们手里,有我们完全不了解的武器。”
“不。”张默摇了摇头,他眼中的惊骇很快退去,变得冷静又锋利。
“再诡异的武器,也需要人来用。再遥远的来源,也需要在本地生产和加工。”
他的目光像刀一样锐利,瞬间就抓住了整个案子最弱的地方。
“他们在金陵城里,肯定有一个不小的生产据点!”
“这个据点的产品,必须能混进贡院,并且让所有考生在不知不觉中接触到。”
张默的视线,慢慢落在了那张作为证物的考卷上。
“纸、笔、水还有”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那块已经被刮掉一些墨的墨锭上。
“墨!”
张默和苏筠几乎是同时说出了这个字!
没错,墨锭!
把菌种孢子混到做墨的材料里,再通过官方渠道,正大光明的发到每个考生的手里。当考生在封闭的号舍里磨墨时,孢子就会随着水汽蒸发,被人吸进肺里。
这是效率最高,也最隐蔽的投毒方式!
“这次科举的墨锭,是哪来的?”张默立刻追问。
这个问题,对掌控著金陵情报网的苏筠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科举用的东西,都是贡品级别。笔墨纸砚,向来由几家皇商专门供应。”苏筠的语速很快,显然也意识到了突破口在哪,“这次所有考生统一领的墨锭,全部来自同一家——御墨坊!”
御墨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