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筠的效率很快。
才一个时辰,天刚擦黑,沈炼就驾着一辆运货马车,带张默到了城南一处偏僻的废墟。
这里原先是勋贵的府邸,现在只剩下断墙。荒草长得比人还高,夜风一吹,沙沙作响。空气里全是烂草和土混合的味儿,听着有点瘆人。
“大人,就是这里。”沈炼拉住马,跳下车,警惕的扫了眼周围的黑暗,“苏小姐打点过了,今晚没人会过来。”
张默提着他的勘验箱跟在后面。两人穿过倒塌的院墙,到了一座假山旁边。沈炼在上面摸了摸,按下一个机关,一块假山石往旁边滑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一股又冷又湿的酒气混著土腥味,从洞里扑了出来。
“下面是酒窖,很深,说是前朝勋贵藏好酒的地方。”沈炼点着火折子,第一个走了进去。
台阶又陡又滑,长满了青苔。两人往下走了差不多一百步,眼前才亮堂起来。
这是个很大的地下空间,顶很高,四周都是石头垒的酒架子,酒坛子早就空了,但还是能看出当年存酒时的场面。
整个酒窖又冷又暗,湿气特别大,和张默在号舍墙角看到的霉菌生长环境差不多。
沈炼看着这跟地牢似的地方,皱起了眉头。这种地方关犯人都够了,他想不明白,张默要这么个鬼地方干什么。
张默却不在意,他放下勘查箱,四处走动,仔细看着空气流动、墙壁和地面的湿度,眼神越来越亮。
“完美。”张默呼出一口白气,“这里就是培育魔鬼的温床。”
他这话让沈炼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哆嗦。
“大人,我们接下来”
“接下来,把它改成一个容不下任何凡尘俗物的魔鬼温床。”张默转过身,眼里闪著一种沈炼没见过的光,像是找到了最合心意的画纸,充满了狂热和专注。
沈炼还没搞懂无菌之界是什么,张默的话就一条接一条的砸了过来。
“沈炼,让你的人马上准备几样东西。第一,大量的硫磺,越多越好。第二,城里最烈的酒,不管什么牌子,只要够烈。第三,大量的木炭和干净的细沙。第四,找几个手最巧的木匠,还有几匹最细的丝绸。”
这一串命令让沈炼有点懵。硫磺、烈酒、木炭、丝绸?这些东西八竿子打不著,这位张大人想干嘛?
但他没多问,只是抱拳沉声应下:“是!”
锦衣卫的效率也很快。不到半个时辰,沈炼就带着几个手下,把张默要的东西全运进了地下酒窖。
那几个锦衣卫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硬茬,可一进这又空又静的地下酒窖,还是感觉脖子后面发凉,握刀的手又紧了紧。
“大人,都准备好了。”沈炼说。
“很好。”张默点点头,指著那些硫磺,“把这些硫磺分装在十几个陶盆里,在酒窖各个角落同时点燃,然后所有人立刻退出去。记住,熏的时候,这里要完全封死,谁也不准靠近。”
“点燃硫磺?”沈炼一惊,“大人,这味道呛人还有毒,而且”
“我要的就是它的毒。”张默打断他,“我要用它的毒,杀了这个空间里所有我们看不见的脏东西。”
虽然完全不明白,但沈炼还是挥了挥手,让手下立刻照办。
很快,一盆盆硫磺被点燃,刺鼻的黄烟一下子充满了整个酒窖。大家不敢多待,捂著鼻子嘴巴,赶紧退了出去,还用大石头把洞口封死。
“大人,接下来呢?”沈炼被呛得直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等。”张默只说了一个字。
这一等,就是一整夜。
直到第二天早上,张默才让人打开入口通风。当大家再次走进酒窖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原本湿滑墙壁上的青苔,现在全都变得又黄又卷,空气里虽然还有硫磺的怪味,但多了一种太阳晒过的干净感觉。好像这里看不见的小东西,都被那场浓烟给杀光了。
“用烈酒,把你们带来的所有桌椅、家伙,里里外外全擦一遍,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张默的第二个命令又来了。
几个锦衣卫你看我我看你,用那么贵的烈酒擦桌子?这真是想都不敢想。但看到沈炼不容置疑的眼神,他们只能忍着心里的疑惑,默默动手。
酒窖里顿时全是酒香,几个大男人一边擦,一边吸著鼻子,满脸心疼。
在他们擦东西的时候,张默亲自指挥那几个木匠,用木头搭了个奇怪的台子,三面是木板,只有一面开口。
“这是做什么的?”沈炼实在忍不住问。
“土法超净台。”张默说出一个沈炼完全听不懂的词。他拿起那些丝绸,对木匠说,“把这些丝绸分成几层,用烈酒泡透,像帘子一样挂在台子开口的地方,每层之间留点空隙。”
沈炼看着那个挂上湿漉漉丝绸帘子的怪台子,脑子更乱了。他见过无数刑具机关,却从没见过这么不伦不类的东西。
可张默表现出的本事和神秘,已经让他从一开始的怀疑,变成了现在的敬畏。他隐约感觉,自己正在见证一种新学问的诞生。
最后,张默又教他们用木炭和细沙,一层层叠起来,做了几个简单的过滤器,安在酒窖的几个通风口。
就这样,一个超越这个时代的简易无菌实验室,在这片废墟的地下,悄悄建成了。
做完这一切,张默让所有人都退到远处。
他一个人走到那个土法超净台前,从勘查箱里小心翼翼的拿出几样东西。
一块从贡院墙角刮下来的霉斑,一张写满字的考卷,还有几块苏筠派人送来的、还冒着热气的新鲜蒸饼。
他先用烈酒又洗了一遍手,然后,在几个锦衣卫直勾勾的眼神里,用一根火烧过的银针,轻轻挑起一点灰黑色的霉斑,小心翼翼的“种”在了一块蒸饼的中心。
接着,他又把那张考卷在另一块蒸饼上反复擦,想让上面可能沾著的粉末,都留在蒸饼表面。
做完这些,他把那几块当培养基的蒸饼,分别放进几个用烈酒擦过的陶罐里,盖上盖子,只留一道小缝。
整个过程,张默的动作又专注又轻,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沈炼和他的手下大气都不敢喘。他们看着张默把那恶心的霉斑当成宝贝一样“种”在白胖的蒸饼上,脑子都空了。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祭祀?下蛊?还是什么他们根本看不懂的法术?
张默没解释,他只是把那几个陶罐,放在酒窖最深处的一个石架上。
“好了,”他直起身,拍了拍手,“现在,我们只需要等。等那个魔鬼,从这个温床里,自己钻出来。”
地下室的石门缓缓关上,把所有光和声音都隔绝在外。
黑暗里,只有那几块白色的蒸饼,静静躺在陶罐中,藏着一个即将揭晓的、能把这个时代掀个底朝天的恐怖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