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默的命令一出，打破了现场的死寂。
主事官本来吓得浑身发僵，听到张默不容置疑的命令，一个激灵，就连滚带爬的在前面带路。
从至公堂到案发的号舍，只有几百步远。
两侧是整齐排列的号舍，每一扇关上的木门后面，都好像有眼睛在盯着他们看。空气里的霉味、墨香味和一股淡淡的甜腥味，也更重了，闻著让人头发晕。
“大人就是就是这里了。”主事官的声音抖得厉害，他指著一排号舍最中间那间，脸都白了，“乙字区，七十三号。举子王麟就是在这里出的事。”
张默抬头看去，那是一间很普通的号舍。木门上的封条被人撕开了，明显之前有官员来查过。只是现在，所有人都离那间号舍远远的，好像那扇门会吃人一样。
“勘查现场的卷宗呢？”张默冷冷的问。
主事官赶忙从怀里拿出一本薄册子，双手递上：“回大人，府衙的仵作和刑房的书吏都来看过了。结论是王举子心神失常，自己撞墙死了，现场没有外力痕迹。”
张默接过卷宗，快速扫了一眼。上面的记录没几句话，结论下得很草率，看得出，他们急着想把这件邪门案子了结。
“你们，都退到三十步外，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张默把卷宗扔还给主事官，语气不容商量。
“是，是！”主事官像是得了大赦，带着几个发抖的差役，逃一样的退到远处，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远远望着张默。
在他们看来，张默主动靠近这间闹鬼的号舍，跟找死没两样。
狭长的甬道上，很快只剩下张默和沈炼两个人。
“沈炼，守住门口。”张默吩咐。“现在起，谁都不能靠近！”
“是。”沈炼什么也没问，直接走到甬道口守住，锐利的眼睛警惕的扫视四周，不让任何人靠近。
张默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双薄羊皮做的手套戴上，这是他让苏筠帮忙准备的怪东西之一。然后，他伸手，缓缓的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吱呀——”
刺耳的摩擦声打破了此地的安静。
一股更浓的、让人想吐的气味涌了出来。不光是之前的甜腥味，还夹着很重的血腥气。
门后的景象让张默眼神一凝。
这是一间典型的号舍，空间小得可怜，高不过六尺，宽不过三尺，深不过四尺。一个人在里面，转个身都费劲。
一张木板既当床又当书桌，墙角放著一个马桶。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可就在这么个小地方，却发生了一起如此恐怖的命案。
正对门的墙上，有一大滩干了发黑的血。血迹中间有个坑，周围的砖都裂开了。
血污里，是用血写的六个字。
圣人言，鬼神判。
字写得歪七扭八，最后一笔拖了很长一道血痕，能看出写字的人当时有多害怕。
考卷整齐的摆在木板上，上面只写了几行字。砚台里的墨汁半干了，毛笔就放在砚台边，好像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马上就会回来继续写。
门是从里面栓上的，粗木门栓掉在门后，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比奇中闻徃 冕废跃独窗户只有巴掌大，只够透点光，糊著的窗纸也是好的。
这完全是一个从里面反锁的密室。
张默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没急着去看那面血墙，而是蹲下身子，开始一寸一寸的检查地面。
砖缝、木板边、墙角的灰尘，他都没放过。
可是，什么都没发现。没有打斗痕迹，没有第二个人的脚印，东西也都没被翻过，现场除了死者自己的痕迹，什么都没有。
张默站起来，走到木板前。他拿起那张写了一半的考卷，上面的字工整秀气，内容也是中规中矩的破题，看不出什么不对劲。
他又检查了砚台和毛笔，墨汁成分正常，笔杆上也没有可疑的东西。
最后，他的目光投向了那面血墙。
他走到墙边蹲下，仔细看着那些血字。血确实是人血，书写工具应该是死者自己的手指。指甲在砖石上划过，留下了几道清楚的划痕。
所有的证据都说明一件事：死者王麟，在关着的号舍里，突然疯了，极度恐惧之下用自己的血写下遗言，然后一头撞墙死了。
这似乎，真的只能用鬼神索命来解释。
张默靠在冰冷的墙上，感到一阵无力。他所知道的查案方法，在这个小号舍里好像完全用不上了。没有动机，没有凶器，没有凶手什么都没有。
如果找不到那个看不见的凶手，他之前关于致幻毒物的推测，就成了空话。他会被彻底困死在这场游戏里，成为整个金陵城的笑话。
不行！一定有什么东西被漏掉了！
张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赶出去。
他开始一遍遍的回想那些幸存举子的话。
“头晕”
“眼睛发花”
“考卷上的字在动”
“雨后旧书纸发霉的甜腥味”
甜腥味！
对，就是这个味道！
张默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猛的睁开眼，不再去看墙上的血字，也不再看地上的白灰印子。他放弃了所有明显的，指向死亡结果的证据，开始疯狂的寻找指向死亡原因的源头！
那个味道，到底是从哪来的？
他在这小空间里来回走着，不停的闻著，想找出那股甜腥味的源头。
不是来自考卷，不是来自墨汁，也不是来自死者的血。
那味道像是凭空出现的，飘在整个号舍的空气里。
可空气不可能自己产生味道！源头一定在某个东西上面！
张默的目光锐利的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
最终，他的视线停在了号舍最里面、最暗、最潮湿的那个墙角。
那里挨着马桶，常年照不到太阳，又被湿气影响，墙角的砖颜色很深，上面好像有一层滑腻的青苔。
这是一个任何来查案的人都会下意识忽略的地方。太脏，太不起眼了。
张默的心跳快了起来。
他快步走过去，不顾地上的脏东西，再次蹲下身，把脸凑近那片湿墙角。
就在他的鼻子离墙壁不到一寸的时候，他闻到了！
就是那个味道！
比空气里飘的味道更浓、更纯粹的，雨后旧书纸发霉一样的甜腥味！
源头就在这！
他压下心里的激动，目光死死锁定在那片墙角。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在两块砖的缝里，附着著一小片霉斑！
那片霉斑的颜色很淡，是那种灰黑色，跟砖本身的颜色差不多。如果不把脸凑这么近，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它不像普通的青苔或白霉，更像一层薄薄的，几乎没有厚度的灰尘。
张默伸出戴着手套的食指，小心的，在那片霉斑的边缘，轻轻的刮了一下。
一点点灰黑色的粉末，沾在了他的指尖。
他把手指凑到鼻子前。
一股更强烈的甜腥味，夹着一丝土腥气，直冲他的大脑！
找到了！
张默猛的站起身，眼中爆发出光芒。
他找到了那个一直藏在所有人视线外的，看不见的凶手！
这不是鬼神作祟。
这东西就长在墙角，随着潮湿的空气，散播出看不见的粉末，让每一个住在这里的读书人，都掉进最深的幻觉地狱。
它，才是这起密室杀人案中，最致命，也最隐蔽的凶器！
“沈炼！”张默的声音因为激动，有了一丝发抖。
守在门外的沈炼听到声音，立刻闪身进来。他看见张默死死盯着一处空墙角，眼神狂热的有点吓人。
“大人，你发现了什么？”他顺着张默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一片潮湿的、长著青苔的脏墙壁。
张默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的举起自己那根沾了灰黑色粉末的手指，眼中闪著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兴奋。
“我找到了”
他一字一顿的说。
“找到那个，会杀人的‘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