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默与沈炼一踏入贡院，外面的喧闹声便被彻底隔开。ez暁税王 追嶵辛章节
先前在辕门前吓破胆的主事官，此刻正小心的跟在张默身后半步远，腰弯得很低，额头上全是冷汗，大气也不敢喘。
“回回大人”他的声音变得很尖，“主考官，礼部侍郎杨大人，还有几位副考官大人，都在都在明远楼二楼议事。那些那些中了邪的举子，都都被安置在东侧的至公堂里。”
他不敢直视张默，只敢用眼角余光飞快的偷看。他想不通，为什么连侍郎大人都搞不定的事，太孙殿下会派这么一个年轻人来处理。
“带我先去看举子。”张默的命令很直接。
“啊？”那主事官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想劝，“大人，那些举子都都疯了！胡言乱语，见人就抓，邪门的很！杨大人他们正在楼上商量法子，您看要不要”
张默停下脚步，转过头，静静的看着他。
他什么都没说，那主事官却突然感觉说不出话了，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他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人手持金符，代表的就是太孙本人。他的决定，自己这种小人物没资格问。
“是是！小的遵命！大人这边请！”他打了个哆嗦，不敢再多嘴，连忙在前面带路，朝东侧的至公堂快步走去。
沈炼沉默的跟在张默身后，脚步沉稳，目光锐利的扫视著周围。
刚走近，一股混著汗臭、脏东西和浓重草药的刺鼻味就扑了过来。堂屋大门开着，里面传出一阵阵奇怪的响动。有哭的，有尖叫的，还有一些不成调子的呢喃，像在念经又像在嚎。
门口守着几个差役，一个个脸色发白，拿着水火棍却离得老远，眼神里满是害怕，好像里面关的不是读书人，是一群要吃人的野兽。
张默让主事官待在原地，自己带着沈炼，面无表情的走进了至公堂。
眼前的景象，让见惯了各种场面的张默，也微微皱了下眉头。
大厅里，东倒西歪的聚著上百个举子。他们大多衣服乱糟糟的，头发散著，脸上都是泪痕和脏东西，一点读书人的样子都没了。
大部分人缩在墙角，抱着膝盖发抖，眼神发直，嘴里念叨著什么，像是陷进了噩梦里。
有几个显得特别激动，在大堂中间走来走去，一会儿指著空荡荡的房梁骂，一会儿又猛的跪下，朝着圣人牌位使劲磕头，嘴里喊著“学生知罪”、“圣人饶命”。
有的人更夸张，咬破手指用血在地上画著什么，眼神很是疯狂。
几个过来安抚的官员和医生，被他们这副疯样子吓得缩在一边，根本不敢靠近。其中一个官员正对着一个年轻举子大声骂道：“大胆！圣人的文章，哪容你污蔑！快说，是谁让你在这胡说八道的！”
那年轻举子被他一吓，反而更凶了，怪叫一声就扑了上去，一口咬在那官员的手臂上。
“啊！”官员惨叫一声，拼命甩手也甩不掉，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张默冷冷的看着，心里已经有了数。用吓唬的办法对付一群精神已经垮掉的人，只会让事情更糟。
“沈炼。”他低声叫道。
“在。”沈炼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
“去厨房，弄些热粥和干净衣服来。记住，要热的。”
沈炼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张默的第一个命令是这个。但他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身影一闪就消失在门外。在他看来，张默的任何命令都有他的道理。
张默没再理会那边的混乱，他的目光在厅里慢慢扫过，最后锁定了一个人。
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坐着一个大概十七八岁的少年。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又吵又傻，只是抱着一本撕烂了的《论语》，缩成一团，小声的哭，肩膀抖得很厉害。
比起其他人，他的神志好像还清醒一些。
张默缓缓的走了过去，他故意放慢了脚步，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没有像其他官员那样站着，而是在离那少年三步远的地方，慢慢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和对方平齐。
少年感觉到有人靠近，身体猛地一抖，把头埋得更深了，嘴里发出害怕的呜咽。
张默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陪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沈炼回来了。他一手提着一个大食盒，一手拎着一摞干净衣服，动作很轻。
张幕接过一碗热粥，轻轻的放在那少年面前。
“喝点吧，暖暖身子。”他的声音很轻，很温和。
少年闻到了粥的香味，紧绷的身体松动了一点。他偷偷抬起眼皮，飞快的看了张默一眼，那是一双因为害怕而显得空洞的眼睛。
他看到张默脸上没有一点威胁，也看到旁边那个像铁塔一样的男人，只是静静站着，没有恶意。
他犹豫了很久，喉咙动了一下，最后还是伸出颤抖的手，端起了那碗热粥。他太饿了。
热粥下肚，驱散了一些寒意。少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点。
“你叫什么名字？”张默还是用那种平缓的语气问。
“林林书远。”少年的声音又干又哑。
“家是哪的？”
“苏州府。”
“为了考功名，读了很多年书吧？”
提到“考功名”，林书远的身体又开始发抖，手里的粥碗都快拿不稳了。
“别怕，”张默的声音变得更柔和，“都过去了。我不是来审你的，我只想知道你都经历了什么。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
林书远抬起头，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对方这种平等的、尊重的态度，是他在这个冰冷的贡院里，第一次感觉到的温暖。
一直压着的恐惧，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鬼真的有鬼”他颤抖的说，声音里满是恐惧，“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
“别急，慢慢说，我听着。”
林书远的情绪好了一些，开始断断续续的讲起那晚的事。
“那天晚上，子时刚过，我在号舍里看书忽然，我看到看到考卷上的字，开始动了！”他的瞳孔猛的放大，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晚上，“那些‘子曰’，那些‘诗云’，每个字都像活了一样，在纸上扭来扭去，最后最后化成了一滩黑血！”
“我以为我看花眼了，我拼命揉眼睛，可是可是那些字还在变！它们它们变成了一张张人脸，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张喊叫的嘴！”
“然后然后我就听到了声音，一个声音，就在我脑子里响”他死死的捂住耳朵，身体抖的厉害，“它说它说‘你写的每一个字，都有冤魂在看！你们这些读书人，嘴上都是仁义道德，却不知道我们这些屈死的人有多冤！’那个声音一直在说，一直在说”
他的描述，和其他疯了的举子说的差不多，都是些没法证实的鬼神之说。
张默静静的听着，没有打断他。等林书远因为害怕说不下去的时候，他才慢慢开口，却问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问题。
“林书远，你再仔细想想。在看到那些字开始动之前，你身体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或者，有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味道？感觉？
林书远愣住了。所有来问话的官员，问的都是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从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努力的回忆，眉头紧锁。
“感觉”他小声说，“那天晚上雨刚停，号舍里很闷。我我好像有点头晕，对，头晕，眼睛也有点花，看灯火都像隔着一层雾”
“味道呢？”张默立刻追问，心跳开始快了一点。
“味道”林书远闭上眼睛，鼻子下意识的抽动两下，好像在努力回忆那个气味，“有一股一股味道。很淡，像是像是下雨天，把书房里受了潮的旧书拿出来晒太阳的味道。对！就是那种味道！有点发霉，但又又带着一点点甜味和腥味”
甜腥味！
张默的眼睛猛的一亮！
他立刻站起来，走到另一个缩在角落，神情有点呆滞的举子面前，蹲了下来。他没多废话，直接递过去一碗热粥，然后用同样的方式，引导对方回忆。
“头晕对，当时磨墨磨到一半，就觉得头晕的厉害”
“味道？好像好像是有一股霉味，我以为是号舍太潮了仔细闻，好像是有点甜”
线索对上了！
张默心里顿时有了方向。
这不是鬼！
鬼魂害人，不会只找闻到过某种特殊气味的人，更不会让人提前头晕眼花！
这是一种毒！
一种能通过空气传播，影响人的神经，让人产生强烈幻觉的未知毒药！
那股淡淡的甜腥味，就像雨后旧书发霉的味道，这就是找到凶手的线索！
他猛的站起身，目光锐利，扫向这片混乱的至公堂。那些疯癫的举子，在他眼里不再是中邪的疯子，而是一群中毒的受害者。
而那个藏在后面的凶手，此刻，也许正躲在某个地方，冷冷的看着自己的成果。
“沈炼，”张默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带我去死者撞墙的号舍。立刻，马上！”
真正的调查，现在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