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诏狱里就冷得不像话。咸鱼墈书 首发
张默和陆远赶到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他们俩都愣住了。天字一号房的铁门开着,门外的几个锦衣卫校尉一个个脸色发白,站着不动。他们的头儿,朝堂上有名的沈炼,正坐在牢房地上,靠着墙,眼神空洞的看着房梁。他的右手全是血,像是刚拿拳头砸了墙,自己却没有感觉。
角落里,钱凡,也就是林沐,安静的靠着,头歪在一边,脸上还带着点说不出的笑意。人就这么死了。死在谁都觉得万无一失的锦衣卫诏狱里,还是沈炼亲自看着的时候死的。
一个老狱医跪在尸体旁边,抖个不停,嘴里一直念叨著:“是心病死的身上没伤,也没中毒的迹象”
这话让在场的锦衣卫都觉得脸上无光。
陆远腿都软了,下意识的看向张默,眼神里满是慌乱。张默说的话,竟然真的发生了。
张默脸上没什么表情,直接走进了牢房。他没看地上的沈炼,也没多看那具已经僵硬的尸体。
他蹲下身,看着沈炼流血的拳头。
“沈大人,”他声音很轻,“现在不是跟自己过不去的时候。你的手是用来握刀的。”
沈炼身子动了一下,慢慢的转过头,眼睛里全是血丝,没了之前的傲气。
“我输了”他的声音很哑,“我把所有地方都守住了可他还是死了我输惨了”
“你输给了你的认知。”张默站起来,看向钱凡的尸体,“你防著的是你能看见的地方,可敌人动手的,是你看不见的地方。”
他转向那个还在发抖的狱医,用不容反驳的语气问:“你说,他是心病死的?”
“是是的,张大人,”狱哆哆嗦嗦的回答,“我干这行三十年了,不会看错。犯人身上没外伤,检查了指甲和嘴里,也没有中毒的样子,这这就是突然心病的症状。”
张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是吗?”他慢慢的走到尸体旁蹲下,仔细看着钱凡那张安静的脸,“你告诉我,一个背负血海深仇,刚刚才松口,准备接受最后审判的人,意志该有多坚定。这种人,会在守卫森严的牢房里,因为害怕就心病死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他的表情很轻松,安静的不太正常。”张默的眼神很尖锐,“一个突然生病的人不会是这个表情。他更像是一个完成任务,准备赴死的人。沈大人,这不是病死。这是谋杀,对方不只想要他的命,还想毁掉咱们的信心!”
话音落下,张默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吃惊的决定。
“来人,把尸体抬到验尸房。马上准备热水,要剪刀,还要剃刀。另外,我需要一面大点的西洋镜。”他冷冷的下令,语气让人不敢反驳。
“你要干什么?”沈炼猛的抬起头。
“我要做你们没做过,也不敢做的事。”张默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我要把他全身的毛都剃光了检查。找不到伤口,我就让所有能藏伤口的地方都露出来。”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给死人剃光毛发,这是对尸身的大不敬。
沈炼嘴唇动了动,看着张默不容商量的眼神,最后从地上爬起来,用沙哑的声音对手下说:“照他说的办!一点都不能错!”
诏狱深处的验尸房,头一次被几十根火把照得跟白天一样。
钱凡的尸体被洗干净,平放在冰凉的石床上。他全身的毛发,包括头发和胡子,都已经被剃光了,苍白的皮肤在火光下有点晃眼。
张默戴上准备好的薄羊皮手套,神情特别专注。他没有像普通仵作那样离的远远的,而是弯下腰,鼻子都快贴到尸体上了。
他没用现在仵作的法子,而是用了一套他自己知道的,更细致的流程。
网格化勘察。
他在脑子里把尸体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方格,从头顶开始,一寸一寸,一格一格的,用手指和那面能放大的西洋镜,来回的看。他的动作很慢,但是很稳,像个手艺精湛的工匠在检查一件宝贝。
时间一点点过去,验尸房里安静得能听到针掉地上的声音,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张默偶尔翻动尸体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沈炼和陆远站在一边,气都不敢喘。他们看着张默这种听都没听说过的验尸法子,心里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他们这才明白,张默的本事,源于一种他们根本看不懂的认真和专注。
过了一个时辰。
张默检查完正面,又让校尉们小心的把尸体翻过去,开始检查背面。
又花了一个时辰。
当检查到脚底的时候,张默的动作突然停了。
他举著西洋镜,凑在钱凡的左脚脚心,一动不动,像个雕像。
“怎么了?”陆远忍不住小声问。
“你看这里。”张默把西洋镜递给沈炼,“就在他脚底的涌泉穴上。”
沈炼哆嗦着手接过镜子,凑了过去。在放大了好几倍的视野里,他清楚的看到,钱凡脚底皮肤的纹路深处,藏着一个淡淡的红点。那红点比蚊子咬的包还小,边缘已经开始愈合。
“现在,咱们来重新想想这起谋杀案。”张默说话的速度开始变快,他的脑子飞速转动,把所有线索都连成了一条线。
“凶器是什么?它能刺进身体,却又不见了。它能隔一段时间再杀人,让人以为是病死的,连经验丰富的狱医都骗得过。它不可能是金属针,会留下痕迹。也不可能是竹木针,容易断,会留下碎屑。更不可能是咱们知道的毒药,因为银针试不出来,也解释不了这个针眼。”
张默的眼睛很亮,他扫视著众人脸上费解的神情。
“所以,关键在于凶器消失了。它进入人体后,自己消失了。”
“什么东西能进入人体后就消失?”他自问自答,随即摇了摇头,“不,它溶掉了。就像盐溶于水一样,溶进了血里。”
“凶手在沈大人你加强防备之前,可能是在押送路上,也可能是在搜身的某个时候,用这根融骨针刺进了钱凡的脚底。针刺入后就立刻折断,留在皮肉之下。很快,这截毒针就彻底溶解,毒素渗入血脉,慢慢的流向心脏。几个时辰以后,毒发身亡,就像一场突发的心病。凶器没了,证据也没了!”
这番推理一说出来,验尸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陆远张著嘴,说不出话。沈炼更是脸都白了,身子晃了晃。这种闻所未闻的杀人手法,已经超出了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认知范围,让他过去的所有经验都变得荒唐可笑。
然而,张默的推理还没完。
“林沐这种人,知道自己要死,肯定不会什么都不做。他一定会想办法留下线索。”张默的眼神再次变得尖锐,“他死前唯一能碰到的,就是这间牢房。”
他猛的转身,大步走出验尸房,又回到了那天字一号房。
这次,他检查的是这间空荡荡的牢房。他像之前检查尸体一样,一寸一寸的敲著墙壁,检查地面,不放过任何一条缝。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那张冰凉的木床板上。
他让两个校尉一起用力把沉重的床板翻了过来。
在床板粗糙的背面,借着火光,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让他们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画面。
一个奇怪的圆形图案,深深的刻在木头里,混著血,是暗红色的。那像是一条蛇,又像是一条龙,头咬著自己的尾巴,围成一个圈,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这是什么”沈炼喃喃自语。
张默的脸色非常严肃。他盯着那个图案,慢慢的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发现的颤抖。
“它有角,有爪子,还有须。这是龙。”
“在很古老的山海经异志里,有一种神,人脸龙身,闭眼就是晚上,睁眼就是白天,吸气是冬天,呼气是夏天,能照亮地府,就叫烛龙。”
他伸出手,轻轻的摸过那道血色的刻痕,好像能感觉到林沐死前的决绝。
“听潮阁只是个幌子,是用来骗咱们的假目标。”
张默转过身,看着已经傻掉的沈炼和陆远,说出了最后的答案。
“他们真正的名字,就刻在这里。一个用神来命名的组织——”
“烛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