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诏狱。
这里的空气常年飘着一股血和腐烂混在一起的怪味,墙壁被油灯熏得漆黑。
沈炼快步冲了回来,他脸色发白,神情紧绷的有些吓人。
“来人!”
他的声音在阴森的廊道里回荡,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几名心腹校尉立刻围了上来,他们从没见过自家大人这副模样。
“立刻把钱凡转到天字一号房!单独关押!”
天字一号房是诏狱最深处的牢房,防卫也最严,四面都是几尺厚的石墙,只有一个小小的送饭口,耗子都钻不进去。
“从现在起,没我的手令,谁都不准靠近天字号房十丈!谁敢违抗,杀无赦!”
“是!”校尉们被沈炼的语气吓住,齐声答应。
“陈武!”沈炼点了一个心腹的名字。
“属下在!”一个身材高大、眼神锐利的校尉站了出来。
“从现在起,钱凡吃的所有东西都由你一个人负责!从买到做,再到送进去,全程你一个人来!我不希望有别人的手碰到他的饭碗,明白吗!”
“属下明白!”陈武用力点头,他知道这事很严重。
“还有!”沈炼的目光扫过周围,“看守天字号房的岗哨加一倍!明哨暗哨全都安排上,我要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一道道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整个诏狱的气氛一下子紧张到了顶点。
锦衣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沈炼这副样子,都感觉今晚的诏狱不会太平。
沈炼亲自押著被重新戴上沉重镣铐的钱凡,走向天字一号房。
钱凡脸上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微笑,好像眼前的一切都和他没关系。
“沈大人何必搞这么大阵仗?”他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我只是个书生,一点力气都没有,担不起这个待遇。”
沈炼冷冷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但眼里的杀气很明显。
他现在很确定,张默说的没错。
这个钱凡根本不是普通犯人,他太冷静了,这本身就很不正常!
“哐当——”
天字一号房厚重的铁门被锁上,沈炼亲自检查了一遍锁孔,又用手摇了摇门,确认纹丝不动。
做完这些,他没有走,直接在牢门外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要亲自守在这里。
夜深了。
诏狱里一片寂静,只有远处犯人说梦话的声音,和墙上火把的噼啪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亥时,子时,丑时。
一切都很平静。
心腹陈武亲自提着食盒,在沈炼的注视下,把一碗白粥和两个馒头从送饭口递了进去。
牢房里的钱凡好像也没什么动静,只是默默吃完,然后靠着墙角闭上眼睛。
沈炼的神经一直绷著,他紧盯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点动静。
但是,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奇怪的声音,没有可疑的人,连狱卒换班的脚步声,都放的很轻。
他握著绣春刀刀柄的手,不知不觉全是汗。
下午在刑部公房,张默说的话一遍遍在他脑中响起。
“他们会用毒。”
“伪装成自尽。”
“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他把所有能想到的漏洞都堵死了。吃的由最信得过的人负责,牢房内外守卫加倍,自己更是亲自守着。
他不信,这还能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
如果这都能出事,那他这个锦衣卫百户也别干了!
寅时三刻。
这是天亮前最黑的时候,也是人最困的时候。
连那些熬夜惯了的老狱卒,都忍不住打哈欠。
一夜没事。
沈炼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点。
他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也许是那个张默想多了?
听潮阁就算再神秘,还能有通天的本事不成?在锦衣卫诏狱,在他的地盘上,悄无声息的杀人?
他甚至有点想笑自己。
居然被一个刑部的毛头小子几句话吓成这样,传出去要被人笑话了。
看来,是自己太紧张了。
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天就快亮了。
只要撑到天亮,只要林沐还活着,他就能赢回一局。到时候,他倒要看看张默还有什么好说的。
就在这时。
“大人!”
一声压抑的尖叫,划破了黎明前的安静。
沈炼的心脏猛地一停!
他顺着声音看去,一个负责换班的年轻狱卒正瘫在天字一号房的送饭口前,脸都白了,指著牢房里面,手抖个不停。
“他他”
沈炼心里咯噔一下,有了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推开那个瘫软的狱卒,凑到送饭口往里看。
昏暗的油灯下,钱凡还是靠在墙角,姿势和半夜时差不多。
他的头微微垂著,脸上好像还带着一丝笑意,像是睡着了。
“钱凡!醒醒!”沈炼低声吼道。
牢房里,一点回应都没有。
沈炼的脸色瞬间煞白,他发著抖从腰间摸出钥匙,哆哆嗦嗦的插进锁孔。
“咔嚓。”
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廊道里,特别刺耳。
他猛地推开铁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他几步冲到钱凡面前,伸出手,探向他的鼻子。
没有呼吸。
他又把手指搭在他的脖子上。
没有脉搏。
尸体已经开始发僵。
沈炼整个人僵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死了。
人就这么死了。
死在了防卫最严的天字一号房。
死在了他亲自带人,一夜不睡的看守下。
他缓缓的环顾四周。
牢房里没有打斗的痕迹,钱凡身上没有伤口,囚服整整齐齐,脸上甚至还带着安详的笑。
一切,都和张默说的一模一样。
他会死。
他会死得悄无声息。
他会死得像睡着了一样。
“噗通——”
沈炼双腿一软,站不住了,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他输了。
输的干干净净。
输给了那个他根本看不起的刑部司务。
输给了那个他从没放在眼里的听潮阁。
强烈的挫败感和耻辱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诏狱,他觉得牢不可破的防卫,现在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好像能看到张默那双平静的眼睛,正穿过层层宫墙看着他,看着他现在的狼狈样子。
“啊——!”
沈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一拳砸在了旁边的石墙上。
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来。
手上的疼,远没有心里的耻辱和绝望来的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