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刑部衙门里和平时不一样,多了点喜庆的气氛。
秦淮河花魁沉尸案,这桩案子悬了半个多月,应天府和锦衣卫都没办法,结果让刑部给破了!
而且,还从一个命案里,挖出了牵涉建文余孽的谋逆大案。
消息传得很快,金陵官场一夜之间就都知道了。
一大早,来刑部拜会陆远的各级官员一个接一个。他们脸上虽然都在笑,心里却各有各的想法。有的是真心恭喜,有的是想套话,还有些以前见了陆远都躲著走的政敌,现在也赔著笑脸来巴结。
陆远满脸笑容,接待着客人,应付得很好。
他嘴上谦虚的说著侥幸、全靠陛下天威,可那高高扬起的下巴和挺直的腰杆,却说明他现在十分得意。
他当上刑部郎中以来,从没有这么风光过。
刑部的官吏们,走路都带着风,腰板挺得比谁都直。以前见了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人,总感觉低人一等,今天却恨不得把“神案告破”四个字写在脸上。
整个衙门里,只有张默是个例外。
他把自己关在司务房,面前摊著柳如烟案的全部卷宗,从最开始的尸检报告,到昨晚林沐签字的供词,厚厚一摞。
他看得很专注,好像想从这些已经结案的文字里,再找出点什么东西来。
“张老弟,还在忙呢?”
陆远终于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满脸笑容的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盒包装很好的糕点。
“这是应天府有名的状元楼新出的连中三元糕,我特意让人排队买的,快尝尝!”他将糕点放在桌上,心情特别好。
张默抬起头,眼神里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还是一副很平静的样子。
陆远的热情碰了个钉子,脸上的笑也淡了不少。他看着张默,忍不住坐下来,压低了声音。
“怎么了?还在想昨晚的事?”他收起笑,表情严肃起来,“说实话,让你说的我一晚上都没睡好。我一闭眼,就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
“大人能有这个感觉,是好事。”张默的回答很简单。
“什么意思?”陆远愣了一下。
“这说明,您冷静下来了,开始思考我们现在的处境。”张默慢慢合上卷宗,“大人,破案只是个开头,接下来怎么活下去才是关键。”
“活下去?”陆远心里咯噔一下。这个词太重了,让他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张默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非常低。
“昨夜宫里来的圣旨,您以为是奖赏,但在我看来,那是麻烦的开始。”
“麻烦?”陆远脸色都变了。
“您想,”张默的目光穿过窗户,望向紫禁城的方向,“陛下是什么样的人?向来杀伐果断,他恨的是什么?”
陆远嘴唇动了动,说出两个字:“背叛。”
“没错。比奇中蚊罔 吾错内容”张默点头,“尤其是建文旧臣的背叛。现在,陛下很高兴,让我们三法司会同锦衣卫查这个案子。这案子就从一个凶杀案,变成了陛下的私事,一件让他很不舒服的事。”
“这功劳确实很大,但也意味着我们的处境很危险。办好了,一步登天;要是办砸了呢?”
张默转回头,看着陆远的眼睛。
“如果保不住林沐这个活口,让他死在了诏狱里,在陛下看来,就是办砸了。那意味着我们无能,在戏耍他。到时候陛下发怒,你我谁能受得住?”
这番话让陆远冷静下来,刚才高兴的心情一点都没了。
他脸上的血色褪去,嘴唇有点发白。他这才真的明白,张默昨晚的警告不是吓唬人。
他们这不是立功,是惹上了大麻烦!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吵嚷声。
一个书吏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脸上又是害怕又是激动。
“大大人!宫里来人了!是是司礼监的公公,说是来传旨的!”
话还没说完,一个穿着蟒袍、脸上没胡子的中年太监,已经在几个小内侍的簇拥下,大步走了进来。
整个刑部衙门,所有官吏都从自己的屋里跑出来,跪了一地。
“圣旨到——”
太监那尖细的嗓音,在刑部大堂上空响着。
陆远连忙整理衣服,带着张默快步走出,领着下属们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刑部郎中陆远、司务张默,在秦淮河花魁一案中,明察秋毫,查出前朝余孽所组听潮阁,功劳很大!朕心甚慰!特晋陆远为刑部侍郎,赏金千两,锦缎百匹!刑部司务张默,足智多谋,勘验本事天下无双,特赐金牌一面,可随时出入宫禁,协查要案!另,责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同锦衣卫,组建专案司,由陆远、沈炼共同主理,务必将听潮阁乱党一网打尽,钦此!”
圣旨念完,整个大堂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集中在跪在最前面的那两个人身上。
刑部侍郎!
那可是正三品的朝廷大官!陆远这一步,直接跨过了无数人一辈子都爬不上去的坎!
而那个张默,一个多月前还是个快被处死的仵作,现在居然拿到了可以随时进出宫禁的金牌!这真是天大的恩宠!
“臣陆远,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远叩首谢恩,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发抖。
张默平静的叩首,心里却没什么感觉。
赏赐越重,责任越大。这道圣旨是荣耀,也是一道要命的符咒。
送走了传旨的太监,陆远手捧著圣旨,高兴得不行。
“侍郎侍郎”他小声念叨著,好像在做梦。
可是,当他的目光和张默那双平静的眼睛对上时,他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目光锐利的扫过大堂上那些神情各异的下属。
“来人!”他沉声喝道。
两名高大的差役立刻出列:“在!”
陆远的目光,落在了人群后面一个脸色惨白的老头身上。
正是当初诬陷张默,差点害死他的那个老吏,周雕。
“刑部主事周雕,颠倒黑白,陷害同僚,差点让我刑部错失一个人才!”陆远的声音很冷,“从今天起,革去他主事的职位,发配到南疆边境做杂役,永远不准回来!”
老雕“噗通”一声瘫倒在地,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都明白,陆远这是在杀鸡儆猴!他用这种手段,向整个刑部宣布——张默,是他的人,谁也动不得!
处理完老雕,陆远这才拉着张默,重新回了公房。
关上门,他脸上的威严立刻消失,换上了一脸的后怕和着急。
“张默,现在现在该怎么办?”他没了主意,看着张默。
张默走到桌边,提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两个字。
“等待。”
“等待?”陆远不明白。
“对。”张默放下笔,目光看向窗外,好像能穿透层层宫墙,看到诏狱最深处的样子。
“现在主动权不在我们手上。沈炼昨晚听了我们的分析,肯定会加强诏狱的防卫。但他只会防备外面,不会防备里面。”
“他以为诏狱是个攻不破的地方。”
张默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听潮阁的人,告诉沈炼——”
“这世上,再坚固的堡垒,也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