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我究竟是哪里,入不了你的眼?”
冰冷的质问,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寒冰的钢针,狠狠扎进周明的耳膜,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侥幸和伪装。
他呆呆地看着她。
看着那张被夜风吹得毫无血色的小脸,看着那双通红的,含着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的眸子。
脑子里,一片空白。
完了。
全完了。
他之前所有自作聪明的计划,所有关于“历史使命感”的宏伟蓝图,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笑话。
什么拨乱反正?什么拯救大明?
他连眼前这个被自己亲手伤害的姑娘都拯救不了!
他看着她眼中的失望,愤怒,以及那份被深深刺伤的骄傲,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错得太离谱了。
他把她当成了一个需要被修正的历史符号,却忘了,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有血有肉,有傲骨,有尊严的,大明朝最耀眼的女子。
而自己,却用最愚蠢,最傲慢,最伤人的方式,将她的真心和好奇,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在他看来是“为你好”,在她听来,却是赤裸裸的羞辱。
是我周明,你配不上。
赶紧去找你的官配燕王吧,别来烦我。
这他妈的
周明真想穿越时空,回到半个时装前,给那个自作聪明的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棉花堵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解释?
怎么解释?
说其实我知道你未来的老公是谁,我是在给你们俩牵红线?
怕不是徐达的刀还没到,朱元璋的锦衣卫就能把他凌迟了。
“没话说了?”徐妙云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唇边泛起一抹更深的讥诮。
“还是在想,要编一个什么样的新故事,来把我再打发一次?”
“不不是的”周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他上前一步,双手无措地在身侧摆动着,脸上写满了从未有过的慌乱与悔恨。
“徐小姐,我我错了。”
他放弃了所有辩解。
在绝对的聪明的面前,任何谎言都是对对方智商的侮辱。
“我混蛋,我说的都是混账话,我”
“你错在哪里?”徐妙云却根本不给他忏悔的机会,再一次,一针见血。
周明又被问住了。
我错在不该知道历史?错在不该多管闲事?
这些话,他一个字都不能说。
看着他再次语塞,徐妙云眼中的光,彻底黯淡了下去。
那是一种彻底的,再无期待的死寂。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她转过身,似乎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多余。
这两个字,比任何一句怒骂都让周明感到恐惧。
他知道,一旦让她就这么走了,带着这样天大的误会和委屈回到魏国公府。
那么等待他的,将是徐达雷霆万钧的怒火,和整个大明军方的敌意。
他,周明,会死得很难看。
“别走!”
情急之下,周明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
冰凉。
彻骨的冰凉。
徐妙云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用力想要挣脱。
“放手!”
“我不放!”周明也上了头,死死地抓着,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他将手中的狐裘披风,猛地展开,不由分说地,直接裹在了她单薄的身上。
带着他体温的暖意,瞬间将她包裹。
徐妙云的挣扎,停顿了一瞬。
周明趁此机会,绕到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看着她那双依旧冰冷的眸子,几乎是恳求一般地说道:“徐小姐,你听我说完,就一句话。”
他急促地喘息著,大脑在极度的压力下疯狂运转,将所有不能说的秘密全部抛开,只剩下最核心,也是唯一能说出口的理由。
“你没有哪里不好。”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却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真诚。
“你什么都好。”
徐妙云的身体微微一颤,那双死寂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她看着他,似乎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假。
周明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苦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无奈。
“徐小姐,你聪慧绝伦,什么都看得透。那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周明,现在就是站在风口浪尖上,一个随时都可能粉身碎骨的靶子吗?”
“别人都以为我救了皇后,又救了皇太孙,陛下又是封侯又是赐府,看似风光无限,对吗?”
“可她们不知道我拒绝了公主的赐婚,陛下心中已有芥蒂。我拿出了洪武神药,又献上宝钞之策,早已成了朝堂上无数人眼中的钉子,肉中的刺!”
“我今天能被太子殿下请去赴宴,明天就可能被锦衣卫请进诏狱!”
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一字一顿。
“我就是个走在悬崖边上的人,下一步是生是死,我自己都不知道!”
“这样的我,不敢有什么想法”
“你是魏国公的掌上明珠,是大明朝最璀璨的明珠,你本该有最安稳,最荣耀的人生!”
“而我呢?每日提心吊胆,不知道哪天就会被抄家灭族吗?”
周明越说越激动,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压力和恐惧,都宣泄了出来。
这些话,句句发自肺腑。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公主也好,徐妙云也好,她们都是这个时代最顶级的白富美,可他真的惹不起。
自由,才是他最想要的。
“我只是觉得好像只有燕王可以配得上你,不过这只是我自己愚蠢又自以为是而已。”
“我以为,那是对你好”
周明的声音低了下去,满是懊悔。
“我错了,错得离谱。”
“我不该用我这肮脏龌龊的心思,去揣度你。更不该说出那些混账话来伤你。”
大堂前,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夜风,还在呜咽著吹过。
徐妙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裹着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披风,一动不动。
那双通红的眸子里,冰冷的讥诮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震惊,有恍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她从未想过,这个在人前永远自信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永安侯,内心深处,竟是如此的光景。
原来,他不是看不起自己。
原来,他是在害怕连累自己?
这个认知,像是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她心中所有的冰冷和委屈。
可她骨子里的骄傲,却让她无法立刻就软化下来。
她只是死死地咬著下唇,不让自己说出话来。
周明看着她变幻的神色,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这番掏心掏肺的话,究竟起了几分作用。
就在这气氛微妙到极点的时刻。
巷口处,一阵急促而清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骤然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哒、哒、哒
两人的心,同时咯噔一下。
一辆挂著“魏国公府”灯笼的华丽马车,在巷口猛地停下。
车帘被一只手利落地掀开。
一个身穿深色管家服饰,面容冷肃,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夜风中的自家小姐,和那个胆大包天的永安侯。
更看到了小姐身上,那件明显不属于她的,男人的狐裘披风。
管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迈开步子,沉稳而迅速地走了过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周明的心跳上。
他先是对着徐妙云,恭敬地一躬身。
然后,才缓缓抬起头,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周明。
“小姐,夜深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国公爷,让老奴来接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