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议临安公主殿下的大事!
这十个字,比刚刚那句“玉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的杀伤力还要恐怖百倍。
周明刚刚放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在钢丝上跳舞的猴子,好不容易躲过了一边的猎枪,另一边的陷阱却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
大事?
公主的大事?
除了赐婚,还能有什么大事!
周明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看向徐妙云,却见对方也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惊讶,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似乎在说:侯爷,你的麻烦来了。
是啊,麻烦来了。
而且是天大的麻烦!
前厅之内,气氛瞬间从一个说书先生和忠实听众的和谐模式,切换到了修罗场的前奏。
周福还跪在地上,抖得跟筛糠一样,看着自家侯爷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侯爷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周侯爷。”
打破这死寂的,是徐妙云。
她施施然地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将那张写满了“齐天大圣大闹天宫”的宣纸,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折叠好,放入自己的袖中。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至极。
“看来,今日这‘心猿归正’的故事,是听不成了。”她站起身,对着周明微微一福,“既然侯爷有宫中要务,小女子便不多打扰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明日此时,小女子再来拜访,恭听后续。”
说完,她便带着自己的侍女,款款离去,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周明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牙根都在发痒。
这女人!
她绝对是故意的!
什么叫“明日再来”?这是在提醒他,今天这事儿没完,说书的活儿,你还欠着呢!
可眼下,他根本没工夫去计较这些。
东宫侍卫还在门外候着,那张写满了“急”字的脸,就是催命的符。
“侯爷,请吧。”那侍卫见徐妙云走了,立刻上前一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态度恭敬,却不容拒绝。
周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去东宫。
商议公主的大事。
这几个关键词在他脑中反复盘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走!
“前头带路。”周明整了整衣冠,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架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上了马车,密闭的空间里,周明那张强装镇定的脸,终于垮了下来。
他不停地在心中盘算。
朱标找我?
为什么是朱标?
按理说,赐婚这种事,要么是朱元璋直接下旨,要么是马皇后吹枕边风。太子朱标虽然是兄长,但在这件事上,话语权并不算最大。
而且,还是“商议”。
这个词,用得很微妙。
不是“宣旨”,不是“问话”,而是“商议”。
难道事情还有转机?
周明试图从旁边侍卫的口中套出点话来。
“这位兄弟,可知殿下召我,具体是为了何事?也好让本侯心里有个准备。”
那侍卫目不斜视,像一截木头。
“殿下吩咐,侯爷到了便知。”
得,又是一个嘴巴严实的。
周明靠在车壁上,心情烦躁到了极点。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一日,在坤宁宫外,临安公主朱镜静那张梨花带雨,却又无比坚韧的脸。
还有太子朱标离去前,留下的那句忠告。
“人心,是算不出来的。”
是啊,自己把人心当成了数学题,以为只要找到最优解,就能完美过关。
结果,却用最锋利的刀,捅了最柔软的心。
这份愧疚,在他心里,一直是个疙瘩。
难道是公主出事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周明心底冒了出来。
该不会是因为自己的那番混账话,导致公主忧思成疾,一病不起了吧?
古代的女子,心思纤细敏感,因为情志不遂而香消玉殒的,史书上可不少见!
如果真是这样
周明打了个冷战。
朱元璋那个护犊子的老混蛋,绝对会把自己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越想,越觉得可能。山叶屋 耕辛醉全
越想,后背的冷汗冒得越多。
马车在东宫门前停下时,周明的衣衫,几乎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他被一名太监,快步引入了一间偏殿。
太子朱标正负手而立,在殿中来回踱步,一张温润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愁云。
看到周明进来,他立刻停下脚步。
“周明,你可算来了。”
周明不敢怠慢,立刻躬身行礼。
“微臣周明,参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急召,所为何事?可是可是公主殿下凤体有恙?”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朱标看着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唉”
这一声叹息,让周明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正是。”朱标的脸上,满是忧虑与疲惫,“镜静她自那日之后,便茶饭不思,郁郁寡欢,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太医换了一拨又一拨,药也喝了无数,却始终不见好转。”
“就在今日午后,更是突然起了高热,浑身滚烫,口中说著胡话。”
朱标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周明。
“她她一直在念着你的名字。”
轰!
周明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最坏的猜测,成了现实!
真的是因为自己!
那姑娘,竟真的被自己气病了!
滔天的悔恨与恐惧,瞬间将他淹没。
他“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臣臣罪该万死!”
这一跪,没有半分虚假。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该死。
为了逃避一桩婚事,却可能害死一个无辜的少女。
他还是个人吗!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朱标上前一步,亲自将他扶了起来,“孤已经将所有太医都屏退了。父皇和母后那边,孤也暂时瞒着。”
“周明,镜静的病,因你而起。解铃还须系铃人。”
“此事只能靠你了!”
朱标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周明的心上。
“臣遵命!”周明咬著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他提起自己的药箱,感觉重若千钧。
跟着朱标,穿过回廊,来到一处雅致的宫苑前。
这里,是临安公主的寝宫。
宫门外,守着几个神色紧张的宫女,看到太子前来,纷纷跪地行礼。
朱标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噤声。
他指著那扇紧闭的殿门,对周明说道:“镜静就在里面。孤就在外面等你。有任何需要,即刻唤我。”
说完,他给了周明一个意味深长的注视,便转身走到了回廊的另一头。
周明独自一人,站在殿门前。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殿内,光线昏暗。
空气中,没有浓重的药味,反而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雅熏香。
透过层层叠叠的纱幔,他隐约看到,一张华丽的雕花大床上,躺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周明的心,揪得紧紧的。
他放轻脚步,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公主殿下。”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微臣周明,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为您诊脉。”
说著,他撩开床幔,准备去探床上之人的脉搏。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那只放在锦被外的皓腕时。
床上的人,却突然坐了起来。
周明整个人,瞬间僵住。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来。
眼前的人,哪里有半分高热不退,神志不清的模样?
临安公主朱镜静,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床上。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宫装,长发如瀑。一张绝美的小脸虽然略显苍白,一双明眸虽然红肿得像两颗桃子,但神志清明,目光灼灼。
她就那么看着周明,一言不发。
周明的大脑,宕机了。
被被骗了?
这是太子朱标和临安公主联手做的一个局?
为什么?
就在他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的时候,朱镜静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哭过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周侯爷。”
“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这个问题,像一把没有任何花巧的匕首,精准地,深深地,扎进了周明的心脏。
没有质问,没有怨怼。
只有最纯粹的,最卑微的,小心翼翼的询问。
周明所有的急智,所有的巧辩,在这一刻,尽数失效。
他看着眼前这张带着泪痕的脸,看着那双写满了委屈与不解的眼睛,愧疚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将他彻底吞噬。
“臣不敢。”
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
“你不用说这些官话。”
朱镜静轻轻摇了摇头,一滴眼泪,顺着她洁白的脸颊滑落。
“我只想知道,你那天在坤宁宫,当着父皇母后的面,说的那些话”
她咬著嘴唇,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问出了那个在她心中盘桓了无数个日夜的问题。
“关于女子身子骨未长成,关于过早婚育有损母体,关于关于那些,都是真的吗?”
周明的心,猛地一沉。
完了。
这是一个绝杀。
一个用最天真的方式,布下的,最无解的死局。
他能怎么回答?
说“是”?
那是用他自己编造的“医理”,再次在她血淋淋的伤口上,撒上一把盐!是亲口承认,她朱镜静,就是有缺陷,就是配不上他周明!
说“不是”?
那是承认自己欺君!承认自己为了拒婚,编造了一套谎言,戏耍了皇帝皇后,戏耍了整个皇家!
朱元璋会立刻把他拖出去,凌迟处死!
周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看着他的沉默,朱镜静的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黯淡了下去。
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让人心碎。
她缓缓从袖中,取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绣工精致的香囊。
上面用金线,绣著一丛迎风摇曳的竹子,栩栩如生。
“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将香囊,轻轻地,递到周明面前。
“我只是想把这个亲手交给你。”
“皇兄说,你救了雄英的命,便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这个香囊,是我是我熬了好几个晚上,亲手做的。”
“就当是谢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