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笔捉刀?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轰然压在了周明的胸口,让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感觉自己刚从一个坑里爬出来,又被她一脚踹进了另一个更深的坑里。
拒绝?
怎么拒绝?
他刚刚才把《西游记》定义为“魔言”,把孙悟空打上“心魔”的标签,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为天下苍生计,不敢落于纸面”的悲悯圣人。
现在人家姑娘主动请缨,要帮你把这“劝世良言”记录下来,发扬光大,你敢说个不字?
你一说不,前面所有的铺垫,所有的逼格,瞬间崩塌。
你就是个骗子!
周明的大脑在燃烧,他甚至能闻到自己脑细胞烧焦的味道。
这个徐妙云,简直就是自己的天生克星!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里奔腾的一万头草泥马,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几分高处不胜寒的萧索。
“二小姐有心了。”
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只是,本侯不得不再次提醒你。这故事,是毒。一旦沾染,便如附骨之疽,想要戒断,难如登天。你当真想好了?”
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用言语的恐吓,让她知难而退。
然而,徐妙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眸子,坚定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侯爷放心。”她朱唇轻启,“小女子心意已决。若能为侯爷这番‘不破不立’的济世禅理留下一笔注脚,纵使身陷魔障,亦无怨无悔。”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让周明彻底绝望的话。
“再者,有侯爷这等大智慧者在旁时时提点,想来那‘心魔’,也不敢轻易造次。天禧晓说旺 更歆嶵全”
完了。
退路被她堵死了。
还顺手给自己戴上了一顶高帽,让你下不来台。
周明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的鸭子,浑身都快被烤出油了。
“也罢。”
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无比沉痛的决定。
“既然二小姐有此向道之心,本侯若再推辞,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他摆出一副“我不入地狱谁为谁入地狱”的架势,沉声道:“笔墨伺候!”
周福早就被吓傻了,听到侯爷发话,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跑去准备。
很快,一张宽大的书案被抬到了前厅。
上好的徽墨,端砚,宣纸,狼毫笔,一应俱全。
徐妙云竟真的褪去了外衫,露出一身利落的素色长裙。她走到案前,亲手研墨,动作娴熟而优雅,自有一股书卷气。
她身后的侍女想上前帮忙,被她一个手势制止了。
这架势,是真要干啊!
周明看着那被清水渐渐染黑的砚台,只觉得自己的前途,也跟着一起黑了下去。
他还能怎么办?
说吧!
不就是说书吗!老子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专业!
“咳咳。”周明清了清嗓子,在前厅中央踱起步来,双手负后,一副宗师气派。
“我们说到,那心猿被佛祖压在五行山下,风吹雨打,不得动弹。这,便是‘破’的终结。”
徐妙云已经执笔在手,闻言,笔尖在纸上飞快地记录下来。
“而‘立’的开始,则要从另一个人说起。”
周明的声音变得庄重肃穆。
“大唐贞观年间,长安城内,有一位高僧,法名玄奘。他自幼出家,遍览佛法经典,乃是当世的得道高僧。
“一日,观音菩萨点化,言及西天大雷音寺,有大乘佛法三藏,能超度亡魂,解脱苦难。唐王遂与玄奘结为兄弟,赐号‘三藏’,命他前往西天,求取真经。”
周明把唐僧取经的缘由,讲得是冠冕堂皇,充满了家国大义和普度众生的慈悲。
这是整个故事的基石,必须立稳了。
徐妙云笔下不停,神情专注。
她此刻,已经完全不是那个来试探、来诘难的魏国公府二小姐了。
她是一个记录者,一个求道者。
前厅之内,一时只剩下两种声音。
一种,是周明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讲述声。
另一种,便是徐妙云手中那支狼毫笔,在宣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这是一种奇妙的氛围。
一个说,一个写。
一个创造世界,一个记录世界。
周明讲到唐僧如何历经艰险,收服了白龙化作的白马。
他刻意强调:“你看,这便是取经路上的第一重考验。连坐骑,都是一条桀骜不驯的龙。若无坚定的向佛之心,如何能驾驭?”
徐妙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纸边空白处,用小字做了个批注。
周明心中暗爽。
忽悠,接着忽悠。
“唐僧骑着白马,一路西行,终于来到了两界山,也就是那五行山。”
“他听闻山下有呼喊之声,循声而去,便见到了那只被压了五百年的猴子。”
周明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沧桑。
“五百年的风霜雨雪,早已磨平了这心猿的棱角。它不再是那个无法无天的齐天大圣,只是一个渴望自由的囚徒。”
“它向唐僧苦苦哀求,说自己是受了观音菩萨的点化,在此专等取经人,愿保他西天取经,将功折罪。”
“唐僧心善,便揭去了山顶上,如来佛祖的那道金字压帖。”
周明讲到这里,猛地一拍手!
“只听得一声巨响,山崩地裂!那猴子,终于脱困而出!”
徐妙云的笔,微微一顿。
她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一只被压了五百年的绝世妖猴,重获自由的瞬间,该是何等的惊天动地!
“那猴子拜了唐僧为师,唐僧也为他取了个名字,叫做‘行者’。”
“孙行者。”徐妙云轻声念了一句,在纸上写下这三个字。
“然而,”周明话锋一转,“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心猿的顽劣,岂是五百年就能磨灭的?”
“它刚脱困,就因为唐僧的几句说教,性子发作,一怒之下,丢下师父,一个筋斗,跑了!”
徐妙云的眉头,轻轻蹙起。
“观音菩萨早已料到此节,便赐予唐僧一顶花帽,和一个金箍。”
周明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莫名的寒意。
“唐僧用计,骗得那猴子戴上了花帽。随即,默念神咒。”
“那猴子只觉得头痛欲裂,痛得满地打滚,撕心裂肺!这才知道,那花帽之下,是一个会不断收紧的金箍!”
“这,便是‘紧箍咒’!”
“从此,这只无法无天的心猿,头上,便多了一道枷锁。只要它心生歹念,不服管教,唐僧一念此咒,便能让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明看着徐妙云,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才是‘立’的真正开始!”
“以无上法力为镇压,以西天取经为目标,以紧箍咒为缰绳!三管齐下,方能将这匹脱缰的野马,引入正途!”
一番话说完,周明自己都佩服自己。
太圆融了!
这套理论,简直是天衣无缝!
徐妙云停下了笔,她抬起头,看着周明。
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风雷激荡。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很高看这个男人了。
却不想,每一次,他都能带给自己更大的震撼。
堵不如疏,不破不立。
如今,又有了这“金箍为缰,目标为引”的教化之道。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志怪故事了。
这分明是一部御下之术,治国之策的寓言!
她看着周明的姿态,竟有些痴了。
这个男人,脑子里,到底还藏着多少惊世骇俗的东西?
就在这前厅之中,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之时。
一声惊惶的呼喊,打破了这分宁静。
“侯爷!侯爷!不好了!”
管家周福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一张老脸煞白,没有半点血色。
周明的好心情瞬间被破坏殆尽,不悦地呵斥道:“嚷嚷什么!没看到有客人在吗?天塌下来了?”
“侯侯爷”周福喘著粗气,指著门外,话都说不利索了。
“宫里宫里来人了!”
周明心里咯噔一下。
又是宫里?
朱元璋那个老小子,又想干嘛?
徐妙云也停下了笔,站起身来,面带询问地看向周明。
周福终于缓过一口气,用一种近乎哭腔的调子喊道:
“是是太子殿下派来的东宫侍卫!”
“说是说是请您立刻过府一趟!”
周明眉头一皱,去东宫?朱标找我?
难道是朱雄英的身体又出问题了?
他刚想开口细问,就听周福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后半句话。
“商议商议临安公主殿下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