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杜菲高中赛季揭幕战的夜晚，体育馆座无虚席。
空气里弥漫着爆米花的甜腻香气和青春期荷尔蒙的躁动。啦啦队员们穿着清凉的短裙，挥舞着闪亮的花球，每一次跳跃都引来看台上一阵狼嚎。
这是林布凌第一次作为正式的球队成员，感受主场的气氛。
一切都和他在电视里看到的ncaa比赛一模一样，甚至更加狂热。
更衣室里，气氛却与外面的喧嚣截然相反，压抑得有些沉闷。
老队员们各自占据着自己的角落，有条不紊地更换装备，缠着绷带，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进入比赛状态。新人们则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连大气都不敢喘。
林布凌坐在自己的柜子前，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自己的球鞋鞋带。
他的心跳得很快，像鲍勃车库里那台破旧的架子鼓，被人胡乱地敲击着。
他既兴奋又紧张。
他幻想着自己上场后，用一个石破天惊的传球引爆全场，让所有人都记住他的名字。
他也害怕自己会搞砸一切，在全校师生面前出丑。
布朗教练抱着他那块万年不变的战术板走了进来。
更衣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听着，伙计们。”布朗教练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所有杂音，“这是第一场比赛，我不想说太多废话。”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我只要求三件事。”
“第一，防守！用你们的身体，用你们的汗水，去撕碎他们！我不想看到任何一个轻松的上篮！”
“第二，篮板！每一个篮板都是我们的！卡好位，用你们的屁股去把对手挤出去！”
“第三，打得聪明一点！不要失误！把球交给能得分的人！”
“就这些。现在，出去，拿下胜利！”
“马杜菲！加油！”贾马尔第一个跳起来，大吼一声。
“加油！”
所有人把手叠在一起，发出了赛季的第一次呐喊。
球员们依次走出更衣室，信道外的欢呼声如同实质的声浪，扑面而来。
林布凌跟在队伍的最后面，感觉自己象是要去参加一场战争。
比赛开始。
马杜菲高中派出的首发阵容和大家预想的一样。长，得分后卫是迈克·詹宁斯，贾马尔则坐在板凳上，和他当起了邻居。
“嘿，林，紧张吗？”贾马尔碰了碰他的骼膊。
“有点。”林布凌老实回答。
“放轻松，伙计。对面的球队是出了名的弱旅，迈克一个人就能搞定他们。”贾马尔嚼着口香糖，一脸轻松。
事实也确实如此。
对手的实力和马杜菲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比赛一开始，迈克就接管了比赛。他象一把锋利的军刀，一次又一次地撕开对方脆弱的防线。
急停跳投，突破上篮，迎着防守的干拔三分……他几乎无所不能。
第一节还没打完，他一个人就砍下了15分。
林布凌坐在板凳上，一边为队友的进球鼓掌，一边在脑海里默默开启了他的【上帝视角】。
他发现，迈克的打法虽然高效，但充满了“不合理”。
他有好几次都忽略了已经跑出空位的队友，选择了更高难度的单打。
在林布凌的视野里，好几条亮黄色的、代表着“高成功率”的传球路线一闪而过，但都被迈克无视了。
“如果刚才那个球他传给底角的射手，就是一个空位三分。”
“这个突破太勉强了，分给另一侧的中锋，就是一个轻松暴扣的机会。”
他象一个最挑剔的评论员，在心里不断地吐槽着。
第一节结束，马杜菲高中以30比15，领先了整整15分。
节间休息，布朗教练并没有表扬球队，反而把主力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防守！你们的防守在哪里？让他们得了15分？你们是想让我把你们按在板凳上吗？”
迈克低着头，一言不发。虽然他得分很高，但对方的后卫也在他头上拿了8分。
第二节开始，布朗教练进行了人员轮换。
贾马尔上了。
几个替补阵容的主要成员也陆续登场。
林布凌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他挺直了腰板，眼睛紧紧地盯着布朗教练，期待着能听到自己的名字。
然而，教练的目光只是从他身上扫过，然后就转向了球场。
他就象空气一样，被忽略了。
巨大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贾马尔在场上打得虎虎生风，他在内线就象一头猛兽，连续抢下前场篮板，二次进攻得手。
分差被进一步拉大。
半场结束时，比分已经来到了55比25。
比赛已经彻底失去了悬念。
回到更衣室，气氛比开场前轻松多了。队友们都在讨论着上半场的精彩进球，贾马尔兴奋地向林布凌描述着自己刚才那个隔人补扣有多爽。
只有林布凌，笑得有些勉强。
下半场开始了。
布朗教练干脆把迈克等一众主力都按在了板凳上，派上了纯替补阵容。
林布凌觉得，这次，总该轮到自己了吧？
比赛已经进入了“垃圾时间”，这不正是为他这种边缘球员准备的吗？
他甚至已经站了起来，开始活动脚踝。
布朗教练吹了声口哨，喊了几个号码。
依然，没有他。
林布凌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和他一样，甚至比他更没存在感的球员脱掉训练服，跑向技术台。
他默默地，又坐了回去。
他感觉自己象一个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的玩具。
他不明白。
为什么？
是因为自己之前的挑衅，教练还在惩罚自己吗？
是因为自己亚洲人的身份，得不到信任吗？
还是因为……自己真的太差了，连上场挥毛巾的资格都没有？
他想起了父亲的话。
“篮球是巨人的运动，你根本不懂！”
难道，父亲是对的？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观众席，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鲍勃穿着他那件印着“tallica”乐队logo的夹克，坐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他没有象其他家长那样兴奋地欢呼，只是安静地看着场边。
当他注意到林布凌的目光时，他没有做出任何安慰的表情，只是默默地，对着林布凌做了一个摇滚乐迷最熟悉的手势——恶魔之角。
那是在说：嗨，兄弟，摇滚起来！别管那些屁事！
林布凌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是啊，这只是第一场比赛。
沮丧和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球场上。他不再去想自己能不能上场，而是开始纯粹地观察比赛。
他观察队友的跑位，观察对手的防守漏洞，观察教练的每一次换人，每一次战术布置。
他把这场比赛，当成了一堂生动的，免费的，视角的高级战术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第四节，当分差拉大到40分的时候，体育馆里的观众已经走了一大半。
场上的球员也打得有些意兴阑姗。
林布凌是整个替补席上，唯一一个还没有得到出场机会的球员。
他成了名副其实的“首席饮水机管理员”。
当终场的蜂鸣器响起时，比分定格在了102比60。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队友们冲进场内，互相拥抱庆祝。
林布凌也站起来，为他们鼓掌。只是那掌声，听起来有些寂寞。
他感觉自己象一个局外人，这场胜利，与他无关。
庆祝结束，球员们陆续返回更衣室。
贾马尔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别担心，伙计。”贾马尔最后说，“下一场，下一场你肯定能上。”
林布凌对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布朗教练走进更衣室，简单地总结了几句，表扬了大家的拼劲，然后宣布解散。
林布凌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这个喧闹的地方。
“林。”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叫住了他。
是布朗教练。
林布凌的心一紧，停下脚步。
“来我办公室一趟。”教练说完，转身就走。
林布凌的心沉了下去。
他想，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这是要找自己谈话，让自己有心理准备，还是……直接裁掉自己？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那间熟悉的办公室。
布朗教练正坐在桌子后面，看着手里的技术统计。
“坐。”
林布凌拉开椅子，坐下。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
“很失望？”布朗教练头也不抬地问。
“……是，教练。”林布凌尤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
“很好。”布朗教练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他，“如果你告诉我你不失望，我明天就会让体育主管把你从名单上划掉。”
林布凌愣住了，不明白教练的意思。
“一个对上场没有渴望的球员，不配待在我的球队里。”布朗教练继续说道，“我今天一整场都在观察你。”
“我看到你在第二节的时候很失落，但你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我看到你在第三节，当所有替补都上了只有你没上的时候，你没有抱怨，没有放弃，而是更专注地在看比赛。”
“我需要知道，你是一个在遇到挫折时会低头抱怨的懦夫，还是一个会把失望当成燃料，变得更饥渴的战士。”
“今天，你证明了你是后者。”
林布凌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以为的惩罚，羞辱，竟然……是一场测试？
“一个控球后卫，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控制自己的情绪。”布朗教练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如果你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你还怎么去控制比赛的节奏？”
林布凌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他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布朗教练从一堆文档中抽出一份录像带，和一份数据表，扔到他面前。
“这是我们下一个对手，圣约翰高中的比赛录像和数据。”
“他们是去年的州冠军。他们的防守，比今天这支球队强十倍。”
“回去，把它们看完。明天早上训练前，给我一份报告，告诉我，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打，尤其是，怎么破他们的局域联防。”
林-布凌看着桌上的录像带，感觉它有千斤重。
他终于明白了。
教练并没有放弃他。
他不仅没有放弃他，甚至在用一种更严苛，更特殊的方式，在培养他。
他看重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大脑。
“是！教练！”
林布凌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斗，和重燃的火焰。
走出办公室，体育馆已经空无一人。
鲍勃靠在门口的车旁，正在抽着烟。
看到林布凌出来，他掐灭了烟头，没有问任何关于比赛的事，只是象往常一样，扔给他一瓶可乐。
“走吧，小子。”鲍勃发动了他那辆破皮卡，车里的音响再次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摇滚乐。
“回我们的录音棚，准备下一张专辑。”
林布凌握着手里的录像带，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笑了。
是的。
下一张专辑。
而且，一定会是一张白金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