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热兵器的年代，用以拳拳到肉的形式，生死相搏，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用洋人的话讲，就是罗曼蒂克。
车中，已经身受重伤的耿良辰脑海里不知怎得蓦然蹿出这个念头。
下一秒，林希文动了。
八卦门“百练不如一走”，林希文抬腿三步，步若趟泥。
紧接着，脚下八步一错，人斜着滑了出来，前手探，后手护，掌腕一翻一扣，圈一拉就要将人裹进去。
林妄不上当，脚下步子一沉，人先矮半寸，肩再略一缩，翻子冲锤从腰间窜出。
两人手臂在半空里一撞。
然而，林妄却莫名有一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不，与其说象是棉花，更象是旋涡！
林妄能清淅的感受到，在交手的这一瞬间，自己的整个身体在被往林希文的方向吸！
不过，林妄下盘极稳，双脚脚尖用力一点，往回一撤，便整个人向后弹了一小段距离，又重新拉起拳架。
这就是八卦门的功夫么？
林妄神色一正。
早就听闻八卦和太极的功夫正好相反，一个是以动制静，一个是以静制动。
八卦门以不断扰乱对手的重心，并在其中创造出手时机而闻名。
这第一次交手，林妄就差点着了道。
不过，总得看下来，林希文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强，起码比之陈识还是差得远了。
林希文步子不紧不慢，又斜着绕了半圈，掌如车轮，时而探喉，时而点胸口，看似虚虚实实，实则每一下都在逼人让位。
林妄盯着他的腿。
陈识刚才说群战看腿，但和八卦门的人对上，单挑也是一样。
只要腿落地，就有重心。
林希文第三次换步，左脚落地那一瞬，膝微微一弯，身子略低了半寸。
机会。
林妄脚下翻子步一错，整个人象一枚子弹从侧面蹿出去，肩头几乎贴着林希文肋下掠过，翻子穿心捶直捣肋条。
“嘭！”
肉声闷响。
林希文身子被打得一歪，脚下乱了半步。
林妄不等他稳，紧跟着闪身上前，一记撩阴脚只是虚晃，真正的力道全压在下一式“倒翻云”上，上手架开来掌，下手冲锤直奔心口。
这一套闪翻连环，翻子拳的凶狠、凌厉全打出来了。
“嘭！”
又是一拳，直中林希文胸口。
接连中两拳，林妄都是铆足了力气，但林希文只是接连后退，好象并没有受什么重伤。
林妄心里清楚，八卦步不停，劲就不死。落脚一转一卸，力道就顺着散了出去。
真落在林希文身上的力道，只怕连一半都不到。
但就这不足一半的力道，让林希文也并不好受。
林希文胸膛微微起伏，眼神也收紧了些。
他原以为林妄不过是得了些许真传赢了耿良辰混了点名声，翻子拳再凶，也离不开那几手出拳踢腿。
而刚才那两记冲锤，却真真切切撞在他肋上、心口上，整一大片都隐隐发疼。
他脚步一收，不再绕圈。
前脚踏实，后脚一并，身形猛地欺近，整个人一下子由圆变直。
林妄只觉眼前一晃，以为他又要使掌，肩一沉，正要再切进去。
下一瞬，林希文的身子突然低了一寸，腰胯一拧，前臂一封，从下往上猛地一顶。
顶心肘！
这不是八卦门的功夫！这是八极拳的顶心肘！
这个林希文，不止会八卦门的功夫！
劲短而狠，在方寸之间炸开。
“咚”的一声闷响。
林妄只觉胸口一紧，像被人用榔头钝钝砸了一记，气血在胸腔里翻滚，喉头一甜，几乎要把血喷出来。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把那口血硬生生压了下去，脚下勉强撑住，没有当场跪倒。
“这些年，练功我从没荒过一天。”
林希文嘴上念叨，并不停手，退半步又上，手脚往前一串，架子已和刚才不同。
“只不过真要说武学，还分什么门什么派？”
一记半步崩拳直冲面门，劲路刚猛，带着形意的味道。
林妄侧头闪过，却觉得耳边风声呼啸。
八极的靠、肘，武当的纵步，五祖的桥手……
一时间各路招式齐出，直打的林妄有几分措手不及。
虽然八卦掌练的一般，但综合起来看，这林希文的功夫，怕是早已经超越了郑山傲！
林希文前手封，后手打，脚下又掺进了点八卦的错步，整个人象一团影子，攻势一波接一波。
话音落下，膝顶、崩拳、冷肘接连上身，虽都被林妄勉力挡开，却一下一下把他逼得连退数步。
胸口的疼越来越重，每一口气吸进去都带着钝痛。
翻子拳讲究一个快字，而此刻被人步步抢先，闪得虽还是闪，可已不复先前那股利落。
林妄知道，自己开始落下风了。
另一边，陈识和两名拳师已然交上了手。
卫勇先上。
形意虎形一展开，人就象一头撞山的虎，步子短而狠，踩地发闷响，肩、背、腰一齐推将过来，一记下劈直砸陈识头顶。
陈识不退，小马步一沉，双臂一合，咏纯夹手架住来拳，身形只略一晃。那股劲顺着他骼膊往下灌，被他硬生生压进脚底。
这一下，卫勇眼神微变。
光听和看是看不出来的，劲对上了，他才知道这位南方拳师不是空架子。
曲新魁随后点地，身子一松一沉，太极步子看着慢，实则抢得极快，一手搭在陈识肘上，另一手顺势往他胸口推。
两人一前一后，一刚一柔，把陈识夹在中间。
三个人转眼间已经兑了七八个照面。
卫勇、曲新魁的功夫都极正，劲路又足，比起郑山傲来，只多了几分锐气，少了几分老辣。
拳怕少壮，这两人正当年壮。
陈识凭着咏春的桥手、这几年苦练出来的桩功，硬是把两边的攻势顶住，打了个不分上下。
外人只看三道人影缠在一处，脚步声“噔噔噔”连成一片，尘土被震得一阵一阵往上翻。谁也占不了便宜。
……
福特车厢里，耿良辰睁大了眼。
车窗玻璃上蒙着一层灰，他几乎是贴着玻璃往外看，只能看见几道影子在车外电光火石般一错一撞。
随后又分开，再次交手。
林妄，林希文，陈识，还有林希文不知从哪找的两名贴身武师。
每个人的功夫都强了自己太多。
别人自不必多说，估摸着和自己切磋那天，林妄连三分之一的火候都没用。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武道这一条路已经爬到了半山腰。然后，今日才发现，自己原来连山脚都算不上。
他小腹现在还被短剑插着，疼得厉害，每喘一口气都带着肠子被撕扯的感觉。
“师父……”
耿良辰忍着疼喊了一声。
在紧闭的车厢里，没人能听见。
另一边，吴大帅的司机靠在车门边上，手自然垂在枪套旁，眼睛却一眨不眨。
他跟着吴大帅见过不少枪战，开车冲阵也不是第一次，可真这么近距离看武行高手对打，拳脚落在肉上的声音一下一下传过来，他还是头一次遇见。
他喉头滚了几下，却一句话也不敢说，怕惊扰了这一场凶险至极的打斗。
野路上风吹过，卷着土腥味涌至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