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下来。汽车一辆接一辆停在公馆门口,车灯亮得刺眼。
尽管现在直奉军阀打的火热,但酒会一个月至少要举办一次。
这是吴大帅在天津时就有的规矩,只有这样,才能让军政商三界上层的关系牢牢拧成一股绳。
酒会设在大帅公馆后院的新楼里,水晶灯挂得密密麻麻,地上铺着厚地毯,脚步声都被吃进去。
军政要员、商界绅士穿梭其间,香烟味、酒味、香水味混在一处。
吴霜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旗袍从人群中走过。她笑得礼貌,眼神却有些游离。
“吴小姐,恭喜恭喜。”
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商人端着杯子凑上来。
“咱吴大帅出手,张作霖那边怎么也得服气。”
“钱老板这话没错,奉军这回算是栽了个跟头。”
旁边一个军官立刻接话。
“以后还得多仰仗吴大帅,咱天津才有个安稳。”
几个人嘴上“吴大帅、吴大帅”叫得勤,眼睛却都往吴霜脸上飘。
吴霜笑了笑。
“诸位说笑了,这些事情,我一个小女子不懂。”
她端起酒杯,只沾了沾唇,喉咙里一点酒味都没咽下去。
这类场合她不是没来过,只是每一次都觉得憋。
灯太亮,人说话太快。
不过林希文不在,倒也清净一点。
“林副官今儿怎么没来?”
有人凑趣似的问了一句。
“这么大的场面,少了他,可少了半个台柱子。”
“公务。”
吴霜淡淡回了两个字。
那人赶紧换了个笑脸,举杯一碰。
“那我先提前敬吴小姐一杯。也祝吴小姐和林副官早日喜结良缘。”
吴霜指尖在杯沿上轻轻一转,笑意没变,只是眼神略略往一边移了移,没有接话。
吴霜看着灯红酒绿有些出神,小时候,她其实更喜欢偷偷跑到租界外那些小巷子里,看人吆喝,看孩子追狗,看卖茶汤的小姑娘和脚行打嘴仗。当然,最爱看的还是武行练武打架。
那才象有人味儿。
她忽然想起了外面的林妄。
那天在院子里看他的翻子拳的路数又狠又利索。而陈识的咏春,她没见过,只是,能用两年的时间教出耿良辰想必也是天津卫里顶尖的高手。
“要真让他们俩交手,会是个什么样子?”
她心里冒出这么个念头。
有人在远处叫她名字,她回过神来,又被带去和一拨人敬酒、寒喧。
一个军官在她肩膀旁边说了句什么,她点了点头,脑子里却没记住。
吴霜回过神来,只觉得脑子和胸口都有些闷,周围的气氛虽然热烈却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她拂了下额头,只当是最近天气变化太快。
公馆外,夜风凉得有些锋利。
林妄站在阴影里,换了一身极普通的长衫,带着绅士帽,帽檐压得低低的。背后靠着一棵老槐树,姿势闲散,却不动声色地盯着来往车辆和门口的警卫。
他左手提着一个长条状的蓝布包裹,两边用线捆了个活儿结。看起来象是拿着未经装裱的字画。
但,包里裹着的,是从吴府挑出来的那把单刀。
隔着蓝布,刀柄贴着手心,很沉稳。刀还没出鞘,光是这份重量,就让整条手臂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踏实感。
街边几个便衣军人从他旁边走过,各自占着自己的点位。
大家相识不相逢,各自无言。
音乐、酒杯碰撞、人声、笑声……隔着厚墙传出来,象是被水泡过一样,闷闷的。
林妄突然想到以前在网上看过的玄幻小说,那些“影卫”、“死士”,穿黑衣、蒙脸,专门给宗门天才当护卫的那种。
“这不就是影卫吗?”
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他把蓝布包提了提,靠在槐树上,呼吸调得很稳。
山海令给的任务前提是要在天津卫活下去,还要“完成事件主线”。
原本靠自己一点点去办的话人心复杂、武行混乱,还得提防军方,弄不好就得死在街角。
但现在,一切好象都变简单了。
有吴霜这条线在,“靠着大树好乘凉”的味道就出来了。
吴大帅的女儿,天津卫谁敢动?
“啪!”
一声突兀的枪响,从公馆深处炸出来,紧接着是尖叫声。
“啪啪啪啪!”
枪声越打越密。
“敌袭!里头有人开枪!”
院口的便衣军人瞬间压低身形,有的蹲在车后,有的冲了进去,有的翻身躲到台阶旁的阴影里,动作极快,纷纷拔枪。
话音刚落,两道黑影从花坛后闪出,手里握着双枪,朝着门口几名便衣就是一通点射。
两名便衣抬手还击,但子弹没打到敌人,人先倒了。
黑影的目标很明确,谁拿枪打谁。
而这群便衣军人也不是吃素的,虽有同伴倒下,但却毫不畏惧。
枪声瞬间把院子撕成了两半。
台阶口、车后、廊檐下,都有人在换弹、压枪、探头、还击。
火舌一明一灭,空气里充满了火药味和碎石的飞溅声。
敌人显然是分了两路。
一批从外院掩体里打冷枪,死盯着所有拔枪的目标;
另一批通过暗道或侧门,已经杀进了宴会厅。
便衣军人反应迅速,几人一起压火力,逼得花坛后的两名黑影不断退位。
“压住!别让他们往楼里跑!”
“左边!左边还有一人!”
“换弹!”
子弹打在石栏上崩起火星,碎屑溅得林妄脸颊一辣。
这在现在的混战里,没有开枪的林妄反而成了天然的“盲区”。
林妄脚下往后一滑,身形贴着院墙的阴影,把蓝布往小臂上一缠,把刀鞘压得更紧。
他不急着冲正面,宴会厅侧门摸了进去。
宴会厅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有人钻到桌下,有人抱着脑袋往门口挤,还有人踩着别人往前跑。
女眷尖叫着,裙摆被踏烂,鞋跟折在地毯里,爬都爬不起来。
一开始还有几名警卫拔枪还击,很快就被打倒在地,连带着几张桌子都压歪了。地上到处是碎玻璃、酒水和血。
吴霜被人推搡着往后退,刚迈出一步,小腿猛然一紧。
“砰!”
子弹从小腿穿过去,旗袍下摆立刻湿了一片。
疼意涌上来,脚下一软,她整个人往下倒去,脚腕在地毯边缘又一扭。
她咬住牙,手死死扒住一张翻倒的椅子,耳边全是“啪啪”的枪声和乱叫。
没人停下来看她一眼。
刚才还围着她说话的那几位,现在只剩一片背影,挤在一起往门口冲。就连两名军官,也缩着肩往侧门钻,嘴里骂骂咧咧。
枪声越来越近。
有匪徒扯掉伪装,从人群背后抬起枪,对着人堆一通乱射。有人中弹倒地,有人被带倒在血泊里。
也有人在喊“趴下!都趴下!”。
可没人听。
吴霜努力往桌子后面挪,可腿一动,小腿和脚腕就一阵抽疼,只能半跪在原地,指尖抓得发白。
这时,她看见侧门那边的阴影一闪。
一身暗色长衫,帽檐压得低,左手还缠着块蓝布,右手握着一把长刀。脚下走得很轻,每一步都踩在人影缝隙间。
林妄!
是自己前两天找的武师林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