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拿刀的人，按理是活不长的。
吴霜眼前一亮，双拳却不由自主攥紧，掌心都是汗。
偏偏林妄和她之间，还隔着一个桌子，而桌子下面
那是个穿女佣衣裳的女人。
她半跪在桌后，发髻散了半边，手里却握着手枪，动作极熟练地抬手、瞄准、开枪，又压低身子调整角度。
女人不过三十来岁，有一张俏丽的脸，眼角一挑时和吴霜对了个眼，神色一亮，显然认出了她。
“啪——”
弹匣打空。
女人手腕一抖，拔下弹匣，另一只手摸向腰间，手上速度快得离谱，眼睛却始终盯着吴霜。
就这么一瞬空当。
林妄整个人猛地贴地一闪，脚下翻子拳的路数一带，身子沿着桌腿滑过去，刀光从桌沿底下穿出。
单刀一抬，从下往上，带着半个身子的冲劲。
那女人只来得及低头看了一眼。
刹那间，衣襟被冷光挑开，枪从指间滑落，整个人重重栽倒在地毯上，身下立刻渗出一摊血。
一刀，开膛破腹。
“孙姐！！！他妈了个巴子的，老子崩死你。”
骚乱中，暴匪声音暴跳如雷。
“啪啪啪。”
子弹在林妄耳边呼啸而过。
林妄顺势把刀抽回，脚下再一转，人已经贴着墙边，仗着翻子拳灵活无双的步伐闪到了骚乱的人群里。
和枪对着干？
林妄可没有那么想不开。
吴霜深吸一口气，喉咙却发不出声。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看见有人拿着一把冷兵器，在枪林弹雨里硬往前闯。
下一刻，那道身影朝她这边冲了过来。
“吴小姐，你的影卫来了。”
林妄的声音落在她耳边，莫名平静。
“你还能走么？”
啥？影卫？
吴霜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人已经被一把拎起来，往他背上一扛。
现在要是还拿着刀，那真成活靶子了。
单刀被林妄扔在地上，右臂从她膝弯下面一勾，把她牢牢托住。旗袍下摆被这一折，腿露出了一大截，小腿上血糊成一片。
纵然是军阀家族，但吴霜平日里也只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林妄能清淅的感受到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手指甲深深嵌入自己的的肩膀上。
“吴小姐，你轻点掐，挺疼的。”
林妄边跑边低声说了一句。
吴霜瞬间就涨红了脸，将手指收回握成拳头，终于轻声开口。
“别出房子，这里我熟。”
林妄转念一想，好象也是这么个理。
听着外面接连不断的枪声，现在出去无异于活靶子。
如果找到安全的地方藏好，估计援军很快就会到。
天津这地界儿，可是直系军阀的大本营！
林妄背着她，在廊子里飞速地跑。好在吴霜很轻，而且林妄的病是神经系统疾病，又不是肌无力。
背起来并不吃力。
“前面右拐，有个小会客间。窗小，没外廊，安全。”
吴霜压着嗓子。
林妄顺着她指的方向，一脚踢开半掩的门。
里面是间小小的会客室，茶几、长沙发，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窗帘拉了一半，灯也没开。
“先坐。”
他把人放到沙发上，自己喘了两口气，又立刻蹲下身去看她的腿。
旗袍下摆已经血糊一片，小腿从膝盖下一直红到脚背。
鞋跟早被踩歪，半拖着挂在脚尖。
“借用一下。”
林妄伸手柄她鞋子脱掉，又把她那只脚抬起来搭到自己膝盖上。
吴霜的脚背细白骨节分明，但此时已经沾满了血和玻璃碴子。
林妄又从茶几上抓了块干净桌布，卷成一团，先按在伤口附近。
血被按得慢了些，他用桌布擦开一圈，把碎玻璃渣子抹掉，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尽量稳。
“有点疼。”
他说了一句。
话音刚落，布条勒上去，吴霜手指在沙发边缘抓紧，脚趾在他膝盖上蜷了一下，留下一个浅浅的血印。
“还能忍。”
吴霜吸了口气，眉头皱着，却咬住不叫。
简单包好，林妄把她旗袍下摆放回去，遮住那截小腿，只露出一点脚尖。
屋外枪声渐渐稀了，只剩远处偶尔一两下。
有人在楼下大喊调遣，又隐约听见汽车马达声和号子。
吴霜缓了缓，开口道。
“我爹在长辛店督战，最近曹老帅跟张作霖打得厉害。今天这架势，多半是奉军的手笔，想扰乱前线军心。”
“恩。”
林妄答应了一声，没多问。
1922年，的确是直奉两系军阀打的最火热的时候。
奉系的张作霖是辽西民间保险队出身，性质介于民团和土匪之间。能想出这招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按理来说，有林希文林副官在天津
想到这里，林妄顿觉眼前一亮。
杜老三，古书，林希文，今晚的东北刺客，所有的事情都在林妄的脑海里串成了一串儿。
原来如此！
此时，枪声早已消失，外面偶尔可以听见哭嚎，走廊也传来军靴的脚步声。
“里头有人吗？军政司的，清场！”
外面有人敲门。
林妄起身，把门打开一条缝。
外面两个军官，一个探头往里看，先看见吴霜，脸色一变。
“吴小姐？您受伤了？”
他又看了看满地的血和林妄，皱了皱眉。
“这位是？”
“朋友。”
吴霜抢在前头开口。
“我请来的武行师傅，刚才救了我一命。”
军官愣了一下，立刻立正。
“是。外头车已经到了，先送您去军医院。”
卫生兵抬着担架赶来，几个人合力把吴霜扶上去。
“林师傅”
她刚坐稳，回头看了林妄一眼，声音压得不高不低。
林妄看着吴霜，只是摇了摇头，又挥了挥手，示意吴霜无须多言。
担架抬走，走廊尽头，院子里的车灯一闪一闪，很快把人吞了进去。
……
同一时间，海河码头那边。
“林副官，人抓住了。”
林希文的手下敬了个礼。
“就是前几天在码头劫我们货的。”
林希文点点头，脸上略有得色。
“总算有个交代。”
他转身，对身边的通信兵道。
“前几天录的那个影，‘破壁拆招’那段，让他们赶紧剪一剪。”
话音未落，堆场口一阵车灯晃过，一辆福特牌汽车颠颠撞撞地开了进来，在近处踩死了刹车。
副驾驶那边的人跳落车，小跑着过来。
“报告，公馆出事，酒会遇袭，伤亡未明，吴小姐受伤，没有生命危险，已送军医院。”
林希文脸色唰地一下沉下来。刚才抓到偷书贼的事情，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
林希文没再多问。
“把贼交给警备司那边，口供让他们连夜记清楚，东西一件不许丢。”
说完，他快步上了那辆福特的后座，摔上车门。
“去医院！”
汽车掉头出堆场，轮胎压过石子路，车厢一阵阵颠。
通信兵把电台放在前座，时不时听两耳机，又回头补一句。
“说是袭击的人都是东北口音，还有女的，打扮成佣人……”
林希文没接话，只是用指节轻轻敲着膝盖。
公馆出了事，吴霜受了伤，这事儿吴大帅和曹老帅早晚得知道。
眼下这事儿必须找补回来！
林希文是副官，是帮着曹锟敛财的副官。
最好的找补，就是找到钱来补。
而天津的武行不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