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且听堂兄大作。”
裴韫喝光一盏酒后说着,也许是喝多了,声音有些大。也许是周围过于静谧,似乎被裴律师听到了。
他轻轻侧头,看到了裴韫,还有陆玄,微微一笑:
“那就且听好了!”
稍微一顿,便缓缓开口道:
“玉液斟来月作舟,锦云堆处倚琼楼。香随蝶阵迷金埒,影逐箫声绕翠旒。自是瑶台承露种,何须涧壑觅清流。东风若问平生愿,长伴名花到白头。”
说罢,冲着裴韫微微一拱手:“请寒烟姑娘评价。”
“彩!妙极!”
“玉液,锦云,琼楼,瑶台,极尽华美,写尽大唐盛世繁华啊!”
“贵气万千,怡然自得,自是上佳之作!”
满座宾客击节赞叹,如潮佳评不绝于耳。
李元吉在赞誉声中缓缓落座。
虽明知这诗并非出自他手,但这些喝彩终究是冲着他来的。
至少明面上如此。
这裴律师倒是可用之才,或可运作至齐王府效力。
其父裴寂在朝中颇有根基,若能将此人收归麾下,无异于在大哥身边再埋一着暗棋。
思及此处,他眼中精光一闪。
嘿,大哥可有这等深谋远虑?
再望向那轻纱罗帐时,心头火气已消大半。
成大事者,当有浩瀚胸怀,何必与一风尘女子计较?
待回宫后,直接派人封了这清音阁便是。
到时将这寒烟掳回府中,还不是任他摆布?
他嘴角泛起一丝得意,顺手抄起案上酒壶仰头痛饮。
琥珀色的酒液顺着脖颈淋漓而下,染深了紫绫华服的前襟,他却浑不在意。
陆玄能听出来,这首诗比刚才的那首诗好一些,辞藻华美、精致。
自带一股贵气。
只不过,感觉这首诗象是在表达天下太平,该享乐了……
“哼,堂兄文采斐然,但却沉溺于出身,毫无进取之意。”
裴韫微微摇头,低声说着。
砰。
李元吉突然将酒壶重重顿在案上,声震四座:
“为何迟迟不评?”
“难道是因为太好了,寒烟姑娘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裴律师看在眼里,轻叹一口气,齐王的性子还是太过暴烈。
且心胸不足,非是成大事者啊!
此时,罗帐内传来寒烟清越的嗓音:“恕寒烟无礼,这首诗,方显贵人真才实学。”
寒烟眼眸低垂,略作停顿,声如珠玉:
“此诗气象恢弘,金山碧水相映成趣,设色秾丽,才情卓绝,当属……上上之作。”
裴律师面色平静无波,这般评价,早在他意料之中。
李元吉神色稍霁,目光扫过裴律师时,赞赏之意溢于言表。
“那今晚……”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堂兄文采斐然,然弟这也有一首,请堂兄品鉴,也请寒烟姑娘品鉴。”
陆玄轻轻一捂脸,坏菜了。
这不是得罪人吗……
你就是要念,也别揭破人家的面皮啊!
都知道这是有人替主人或者家主代写了,替人家挽回面子。
你裴韫可好,直接给人面子掀了!
这不是平白得罪人吗?
陆玄在心中一阵吐槽,和他刚入社会刚入职场时一样。
少年心性!书生意气!
没挨过毒打!
他往李元吉的方向看去,果然如他所料。
李元吉脸色黑如锅底,目光阴狠地剜了一眼裴韫。
身旁的裴律师自然是懂李元吉的心思,轻声道:
“殿下息怒,此乃族弟,略有文采,不足为虑。”
说着,看了看陆玄又压低声音道:“重要的是他旁边那人,殿下应当关注才是。”
李元吉一怔,疑惑地看着陆玄问:“那是?”
“陆玄,陆明微,太子殿下破格提拔的青年才俊……”
裴律师没继续说。
齐王殿下虽不及太子殿下与秦王殿下,性格又暴烈轻浮。
但并非蠢傻之人。
偶尔也是能分清重要之事是什么的。
说的如此浅显,他应该能听懂。
李元吉摸着下巴,好奇地问道:“哦?这个陆玄,跟元范的族弟关系很好?”
脸上挂着一抹奇特的笑容:
“嘿,那倒是要看看这人的能力,也看看大哥的眼光。”
说着拉过一个世家子弟,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那人点点头,起身离开坐席。
“殿下明鉴。”
裴律师眼眸低垂,他倒不是故意拱火。
裴韫死不死无所谓,只要不连累裴家便可。
至于陆玄,他父亲曾经找过魏公,却没能让其举荐。
他也想用李元吉这把刀来试试这陆玄到底有多少本事。
能让魏公亲自举荐!
更重要的是,也多少能试探出太子殿下提拔陆玄的目的……
他们裴家,可不能站错队。
裴韫兴许是喝酒喝多了,脸色微红,站起身来念道:
“苔阶竹影入深卮,独对清辉濯素衣。露结寒香凝翠骨,风梳劲节拂云楣。十年未改凌霜志,一夕终成绕凤枝。莫道园隅生处僻,此身已具拂天姿。”
陆玄刚才也没看全,只是看了第一句,现在才得以窥得全貌。
这便是古代文人的才情么?
信手拈来皆成文章……
实在是太可怕了。
陆玄品味着这首诗,嘴角有抽搐,有点太巧了吧?
这诗词和裴律师作的诗词正好是两个极端。
一个是写尽繁华,贵气凌然。
另一个是自然流露,意境颇丰。
这真不是准备好专门打裴律师脸的吗?
“还请,寒烟姑娘品鉴。”
裴韫说罢,从容落座举杯,目光却始终锁在裴律师身上。
短暂寂静之后,满堂宾客顿时议论鼎沸。
能来这里的都是些世家子弟,文人骚客。
自然也是能听出其中真意。
“清音雅韵,方显名士风流!”
“凌霜志、拂天姿,气格高远,立意超拔!”
“辞藻清丽,意境深远,以竹喻人,自抒襟怀,妙极!”
“以竹喻人,清冷坚韧……相较于前诗华贵,多了一丝文人风骨。”
赞誉之声如潮水般涌向裴韫,其中不乏真心叹服。
然而越是如此,陆玄心中越是不安。
按照之前那人的性格,应当会非常生气才是,而且能让裴律师这位裴家嫡出子心甘情愿背锅的人。
身份来头有点大啊……
也不知道裴韫怎么想的,算了,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现在只能希望,这个寒烟聪明一点……额,算了,不能指望她。
如此蠢笨的女人,指望不上。
还不如指望一下裴律师能拉住那人呢。
飞快的瞥了一眼裴律师那边。
与陆玄想的不同,他以为该生气的人,反倒是笑了起来。
不是怒极反笑,而是真笑。
而,裴律师反倒是脸上有些不悦,但很快便收敛起来。
啪啪啪。
“妙极!妙极!”
李元吉抚掌而起,眼中精光闪铄:
“果然比某所作更胜一筹。”
他话锋一转,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陆玄:“某观这位公子的同伴颇为面善,莫非正是当今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陆玄陆明微?”
说罢故作沉吟之态,指尖轻叩酒盏:
“某素闻明微兄文采卓绝。今日高朋满座,雅兴正浓,何不趁此良机一展才情?”
陆玄眉头一皱,这话怎么听着阴阳怪气的?
不过,他竟然能认识自己……
是太子一脉的人吗?
不对,要是和太子是一条心的话,怎么会难为他?
他可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啊!
那,他是秦王一脉的人!
想到这里,他有些无语,不是,这出来散个心,也能遇到这种情况?
明摆着找事啊,冲着我来的!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秦王府的人注意到我了……
得赶紧跟太子这边做切割了!
不然跑不了啊!
想了想,陆玄举起酒杯:“卓绝二字实不敢当,这位……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这人叫什么。
“陇右李齐,表字修平。”
李元吉轻描淡写地接过话头,随手一指身侧裴律师:“这位是河东裴律师,字符范,其父正是当今尚书左仆射裴公。”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尚书左仆射之子?
那不就是裴寂,裴公之子!
既然那是裴公之子,那这李齐是何等人物?
能让裴公之子背锅?
嘶……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众宾客暗自庆幸方才未曾出言不逊,再看向陆玄时,目光中已带上几分怜悯。
得罪了此等人物,仕途算是到头了。
他们也都不傻,能看出来这位是故意在找茬。
人明明连字都没写,就是在哪里喝酒,一副陪朋友参加的态度。
你非要人作诗,不是找茬是什么?
可看出来了,不能说啊。
也好在没说!
裴律师应声而起,执礼甚恭:“明微兄,家父时常提及阁下,盛赞明微文采斐然,诗才卓绝。”
他躬身长揖,言辞恳切:“还请明微兄不吝赐教,一展才情。”
陆玄差点没被他的话给气笑了。
时常提起?
屁!
裴寂不可能认识我!就这样拱火是吧?
拿着你爹的名声给我架在火上烤?
要作不出诗来,估计就要说陆玄徒有虚名,沽名钓誉。
至于说裴寂识人不明?笑话,谁敢去挑尚书左仆射的毛病?
不想活了!
当然,作得好了。
就会说裴寂有识人之明,一直都相信陆玄有文采!
稳赚不赔是吧!
虚伪!
真虚伪啊!呸!恶心!
陆玄心中吐槽,但是面上不能乱,当即躬敬回礼道:“呵呵,元范兄言重了,玄出身寒微,岂能入裴公青眼?”
不给裴律师说话的机会,陆玄笑呵呵地接着说道:
“玄以为,应当先让寒烟姑娘评价完怀瑾兄的诗词,不然便是破坏规矩了,不过,若是元范兄坚持的话……”
“自然,请寒烟姑娘先评价。”
裴律师脸色不太好看的说着。
伶牙俐齿,倒要看看你能做出什么样的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