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书房。
沉默了一会儿,陆玄开口道:“多谢王公美意,但玄将死之身,岂能……”
王圭挥了挥手,打断陆玄的话:
“就算是替罪,也是日后的事情了,不防碍的,日后得了空闲来老夫府上走动走动,结识一些勋贵也是极好的。”
陆玄没再说别的话,只是再度鞠躬行礼:“学生知晓。”
王圭点点头受了陆玄这一全礼,缓声道:“明日大朝会后,殿下将在显德殿书房议政……”
他话语微顿,目光落在陆玄身上:“届时,便由明微亲自向殿下禀明心志。如此既合礼制,也好多谋几分圣眷。”
言及此处,他忽而苦笑摇头:“倒是老夫多虑了。以明微的辩才,何须旁人提醒言辞分寸。”
他确实被陆玄说动了。
为了殿下的大事,何惜此身。
此子对殿下一片忠心啊,可惜了……只能后续让殿下善待其家族之人。
王圭想到这,挥挥手对陆玄说道:“且去吧,老夫就不送了。”
陆玄躬敬回礼:“学生谢王公成全,学生告辞。”
确实得谢谢,不然他还真是束手无策。
因为他的身份不足以支撑他在皇城、宫城内胡乱走动。
不会真有人觉得能在皇城、宫城内随便乱逛吧?
不会吧?
有也是贴身内侍,或者是官职非常高的存在。
这两种存在,哪个都跟陆玄没关系。
要是等他靠着功绩成为高官,估计坟头草都长三尺高了。
死了不知道几个来回。
要是成为内侍……这个简单,但代价有点大。
为了活命,好象不是很值得。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式了,现在的他根本不用如此。
多了奉旨查帐的特权身份,活动起来方便多了。
也让他有了更多的操作空间。
不容易啊,虽然和想的有些偏差,但多少是看到些希望了。
查东宫和查军队,是两种查法。
查东宫要查清楚,因为很多都是李建成的人,得罪了也无妨。
因为日后会被李世民给清除干净的。
自己查的东西就是清理他们的证据。
说不得还能混个功绩。
当然,司经局里的老兄弟们,裴兄、卢兄、王司丞等可以保一下。
对于领导来说,有软肋的官员才好用。
皇帝也是一样。
但查军队就要掌握一个度了。
不能太清楚,其中要留些周旋的馀地,毕竟大多数都是李世民的人。
如果还想在李世民麾下当臣子的话,不能得罪的太狠。
想到这里,陆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不知道李建成会不会信任他,让他一个人去查。
那样操作空间大一些。
要努力在李建成面前演一演,忠君爱国的人设不能塌。
看着近在咫尺的王府大门,他摇摇头,想这么多没用。
随机应变吧……
“陆机宜慢行,奴就不远送了。”
管事谦卑地对陆玄行礼,从小厮手里拉过喂饱的马,将马鞭和缰绳递给陆玄。
“马匹已经喂饱了精料,蹄套稍微有些陈旧,也为机宜换掉了,奴来服侍机宜上马。”
说完等着陆玄上马,他好帮忙扶一下。
“多谢!”
陆玄点点头,没用管事,只是一按一跳,轻松跃上马背,昂首挺胸:
“且回吧,告诉王公,过些时日,玄再来叼扰。”
说罢,便挥动马鞭,轻轻抽在马身上。
“奴,知晓了,机宜慢行!”
出了王府大门,陆玄骑马缓行在永兴坊的街道上。
快到正午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将连日来的阴霾驱散了几分。
他长吐了一口气,抬头眯眼看了看碧蓝如洗的天空。
“天气真好啊……”
话说来到这大唐,一天到晚的不是值班工作,就是思考活命的路。
都还没好好逛逛这座历史名城,领略其中风光。
正好今天休沐,计划得明天才能开始实施……到时候估计又得疯狂思考。
想到这,陆玄就一阵心累。
和小说中写的不一样啊,为什么不能写首诗词就有人纳头便拜?
还需要这样动脑子……
算了,好好放松一下。
顺着街道逛逛,然后回家找红柳捏捏肩膀,听听小曲,再饮上一碗三勒浆,好好睡一觉。
想想就美。
这些天他确实心中一直在紧绷,就算是偶有休息,也是片刻喘息,就又进入思考状态。
现在求活计划有了实质性的进展,是该好好放松一下了。
省得心中那根弦崩断。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调转马头,准备去东市逛逛,买些三勒浆回去。
目光扫过坊间熙攘的人群。
男女老少都有。
唐朝风气开放,没有后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家子气。
不过最多的,还是身穿干净衣服的走夫贩卒,正挑着各种精致商品,往东市赶去。
东西两市,一般都是正午开门。
两百鼓声之后,市门才会打开,人们才可以进入。
日落之前实行宵禁,三百声钲声后,不得在街道上停留。
必须回到家中。
所以一天之中能买卖东西的时间也就那么几个时辰,有能力的商人都会买些店铺,这样就能多卖些货物。
没能力的小商小贩,就只能挑着商品赶时间,然后沿街叫卖。
而且,东西两市商品不同。
东市,多为达官贵族聚集之处,商品奢华精致,偶尔有些新奇玩意儿。
西市,则是靠近丝绸之路的起点开远门,因此汇聚了大量的胡商。
商品丰富异常。
看着充满烟火气的景象,陆玄心中感慨,真不愧是盛世大唐。
虽在草创,气象已显。
正当他沉浸在这份难得的市井烟火气中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明微兄?哈哈,真是好巧。”
看着来人,陆玄一怔,随后笑了笑。
确实很巧啊。
只见裴韫正从一家书肆中快步走出,脸上带着笑容。
“怀瑾兄,真巧啊。”
陆玄勒马,随后翻身下马,行叉手礼笑道:“这是在淘购书册?”
“非也,家中纸张不太够用,过来买一些。”
裴韫笑着回应道,随后一把抓住陆玄马匹的缰绳:
“明微今日总算得闲!韫,今日定要与明微一醉方休!”
“听闻清音阁中近日来了一位江南才女,不仅雅好诗词,更兼有闭月羞花之貌,不若一起?”
看着裴韫的动作,陆玄摇头,本想着自己独行散心。
但现在……也罢,放松嘛。
就不需要按照计划来放松了。
想到这里,陆玄笑道:“怀瑾兄几番相邀,玄皆以公务推辞,今日若再扫兴,实在不识抬举。既然如此,那便躬敬不如从命,请!”
裴韫闻言重重点头,满面欣然:
“是极是极!今日不醉不归,酒资全记在裴某帐上!”
说罢,他眉目间神采飞扬,俨然一副“谁敢与我相争,我便与谁急”的模样。
陆玄见他这般神情,含笑拱手:
“那就感谢怀瑾兄了!下次,定当由玄做东。”
“好!痛快。”
裴韫让小厮通知家中管家,过来这里拿买好的东西。
突然,他又想起什么似得看向陆玄:
“对了,明微兄是否要给家中书信一封?告知今日晚归……”
“怀瑾兄考虑周到,玄不如也,确应书信一封。”
说着,在裴韫的引导下在书肆中写了一封信,交由裴家的小厮送回家中。
两人策马来到平康坊的清音阁。
“那便是清音阁了。”
裴韫用手指着一处轻声道。
陆玄顺着裴韫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处花木掩映的转角,仿佛屏蔽了整个平康坊的喧嚣。
整个清音阁都透着一股清新淡雅之气。
门楣中央悬一块长约六尺、宽二尺馀的黑底木匾,上书“清音阁”三个遒劲有力的泥金大字。
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走吧,内有乾坤。”
裴韫利落地翻身下马,朝里走去,步履间透着一股熟稔。
陆玄跟着下马,略带玩味地打量他几眼:
“怀瑾兄对此地,倒是颇为熟悉?”
他一直以为裴韫是个不谙人情的可爱书呆子。
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至少对这风月之所还是很熟悉的。
裴韫闻言,低声一笑:“偶尔来此听曲小酌,即兴赋诗……有时也略尽探花之雅。”
将马匹交给门前小童,熟稔地给了几文钱的小费。
带着陆玄,熟练地穿过两扇厚重的黑漆阁门。
来到清音阁内部。
入门便是一架六扇紫檀木山水屏风。
屏前设一张红酸枝翘头案,案上白瓷阔口瓶中斜插几枝半开的粉白杏花。
地面铺二尺见方的青灰色水磨砖,砖缝勾着极细的白灰线,光洁如镜,倒映着窗格投下的菱形光影。
左右两侧通往后院的月洞门悬着靛蓝扎染棉布帘。
帘角缀着小铜铃,人过时铃音轻颤如碎玉。
陆玄跟着裴韫,甫一绕过那架紫檀山水屏风,扑面而来便是一阵清雅的暖香。
混合着淡淡的墨韵与熏染的檀息。
堂内陈设清雅,几位文士模样的客人散坐各处,或低声谈笑,或凝神听曲。
丝竹之声若有若无,确非寻常喧闹勾栏。
未及细看,一位身着靛蓝缠枝莲纹锦缎褙子、头戴点翠如意簪的中年妇人已含笑迎了上来。
她体态微丰,面容和善,眉梢眼角带着些许媚意。
“哟!这不是裴郎君么?怪不得今儿早上,树上的喜鹊一直叫呢。”
“原来是郎君来了……”
声音虽高,却不尖细,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目光飞快地扫过裴韫身旁的陆玄。
眼中亮起精光。
好俊俏的小郎君,能与裴家子弟同行,估计身份也不得了。
随即,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裴郎君可有些日子没来照顾生意了……”
语气似乎还带着些许哀怨。
“哈哈,冯妈妈说笑了,前些日子公务缠身,今日不就来了?”
裴韫笑着拍了拍冯妈妈。
陆玄:……
好家伙,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裴韫!
斯文败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