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陆玄的背影,王德捻了捻颌下胡须。
拒绝得滴水不漏,果然没看错人呢。
先捧一句裴家门高,再说出身寒微,又没立下功名,娶了你们裴家的人,就是高攀。
于裴公之名甚为不妥?
呵,真会说话。
以退为进用的很好,若是继续询问,会显得裴家倚势欺人,钻营投机。
同时也是告诉裴家,他陆玄有志气,且不因眼前的成就而沾沾自喜,这倒是非常符合这小子的脾性。
最后,再用为太子殿下分忧而不敢成家来给裴家一个台阶下。
连消带打,既婉拒了裴氏,又保住了两方的面子,不至于得罪人。
手段了得,真是后生可畏啊。
王德连连摇头,走回司经局内开始查验文书。
东宫,显德殿。
“陆机宜稍候,殿下正在用膳。”
一个内侍躬敬地将陆玄带入东宫显德殿偏殿的休息局域,轻声说着。
陆玄微微点头,没说话。
坐在偏殿的茵褥之上,他总算是能松口气,大早上的,一来就开始动脑子。
不知道要死多少脑细胞……
好在自己回复的话够严谨,够合理,裴氏也找不到任何找茬的地方。
还有,想要查一个人的资料会有这么简单?
这还是认识中的那个信息落后的古代吗?
还是说……
陆玄眼眸眯了眯。
终究是怀疑罢了,不过这也代表着两人的争斗越发激烈,必须得赶紧离开或者跳反,不能再等了!
今天下值,先去给魏征投拜帖。
拜帖好写,可礼物选什么呢?
玉石珠宝等俗物,魏征肯定是不会收的,估计还得挨顿骂。
毕竟,这个时期的文人还有点风骨。
那么可选的就是字画一类的东西了,画,自己不会,字的话……还算可以。
难道要当文抄公?
主要是他也记不得几首诗词,没有什么合适的。
不会真的有人以为随便拿出一首诗词就能让这些熟读诗书的人精们纳头便拜吧?
不会吧?!
陆玄自嘲地笑了笑,要是真这样简单就好了。
还得想想啊。
拜访总不能空着手去,既不合礼,也不尊重人。
李建成倒是没让偏殿内的人等侯太长时间,很快就有内侍引导官员进入主殿议事。
和昨天议事的流程差不多,先是一套内核的官话,然后让魏征开始主持今天的主要内容,紧接着各种官员发表意见,商讨,辩论,甚至是互怼。
再然后,李建成询问魏征,确定,循环往复。
和公司开会一样,无聊且烦躁。
陆玄一边奋笔疾书记录着有用的疏奏,一边在心中吐槽。
“诸卿辛苦了,明日休沐,要好好休息。”
李建成坐在华座上,微微挥手,台下内侍立刻捧着一些丝绢、铜钱走了出来,给每个官员都分了一些。
“多谢殿下赏赐。”
大家拿了钱,高兴的退出去,准备享受为期两天的带薪休假。
嗯,工作十天,会有一天的休沐日。
但跟陆玄没什么关系,因为他是太子秘书,太子不休息他就不能休息。
将记录交给内侍,陆玄安静地坐在那里。
等了一会儿,内侍快步走来,对着陆玄躬敬说道:“陆机宜,请跟奴来。”
陆玄点头,起身跟上内侍。
果然,这皇帝、太子都不是人干的,一天到晚勾心斗角就算了,还要一天到晚的开会!
一天天的,纯牛马。
依旧是太子书房,依旧沸腾的茶炉,只不过这次没有冯立,只有王圭和魏征两人。
“明微,入座吧,今日没什么大事,只是说些家常话。”
陆玄瞪大了眼睛,然后默默地将紫竹笔放下,竖起耳朵,一副认真听的样子。
李建成斜瞄了一眼陆玄,心中暗自点头,真不愧是官宦世家。
家教真好。
倒也省了些许麻烦。
“明微,这是为何呀?”
陆玄听着李建成的话,心中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家常话?
领导说的家常话肯定有,但这个环境,这个人员,你跟我说是家常话?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某些人要将今天的话烂在肚子里吗?
既然都烂肚子里了,那还能记录?
想归想,吐槽归吐槽,但领导问话,总得回答。
陆玄站起身,整理一下衣袍,躬敬道:“臣乃校检机宜,只记录疏奏,起居注非臣之职责。”
“哈,是本宫的错漏,明微克忠职守,应当赏赐,过后拿些蜀锦回去。”
李建成听了陆玄的话,微微一笑,挥挥手。
“谢殿下赏赐。”
行礼后坐在茵褥上,静静等待着一些不能听的话。
“魏公,漕运还是不通畅,粮食的运输还有些许滞涩,且损耗太多,河北军民多有怨言,如之奈何?”
李建成端起茶汤,稍微啜饮了一口,看向左手边的魏征。
“殿下,臣愚钝,未能替殿下分忧,日夜钻研前朝漕运之法,发现前朝之法甚至不如此刻……”
魏征面色难看地说着。
听到这话,陆玄低了低头,这点他倒知晓一些,前世与客户在大运河谈生意时,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
隋唐时期的漕运非常糟糕,大运河是挖通了,但是使用起来远没有预想的那种顺畅。
加之淮河船民不熟悉黄河流域,导致粮食损失非常严重。
但水运就是比陆运快。
即使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依旧比陆运强,而且是强的多,也就成为了隋唐经济的一条命脉。
既然能跑,也有政绩,底下的官员自然不会去提问题。
“明微出身吴郡,或有独特见解。”
魏征说着,看向认真听讲,不时点头的陆玄。
陆玄一愣,啊?我?
“这,不合规矩吧,臣乃……”
还没等陆玄拒绝,李建成就开口道:“诶,都说了,这是家常话,说家常话,哪里有什么规矩,畅所欲言即可!”
你家的家常话是往河北运粮,军民颇有怨言?
这不是瞎胡闹嘛!
不过,这倒是展现自己能力的体现,若是将自己安排去弄这个漕运……这东西,没个五年十年的完不成,不直接参与玄武门之变。
同时,自己做的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到时候直接投降李世民。
岂不是两难自解?
想到这里,陆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这事他得提建议,必须是能完成的建议,还得争取让自己去做这个苦差事!
站起身来对着李建成就是一礼,随后缓了缓才开口道:
“是,臣愚钝,既然如此,那臣就言几句粗陋之语,还请魏公,王公进行斧正。”
陆玄说着,在脑中整理思绪并检验措辞:“臣以为,漕运首要在人,其次在水情。”
说完看向李建成:“殿下,还请拿舆图来,臣结合舆图来进行解释。”
“好,来人,给陆机宜拿舆图来,要附带河流流向的那种。”
秦王府,承庆殿。
李世民看着手中的白麻纸,眼神中满是锐利。
“陆玄,管理才能,大哥,你会因为这个提拔他?”
嘴角上挑,眼神中的锐利越发明显:
“杀内侍,泼脏水……转移视线,这是在钓鱼啊!看来,埋在东宫的碟子要损失一部分了。”
“不错,这才是大哥的手段!”
嘴里轻声嘟囔着,将其放在旁边案几上,端起酒盏,就要往嘴边送。
这时,一个甲士跑了进来,在李世民面前拜倒:
“秦王殿下,程将军求见。”
李世民眉毛一凝,随后舒展开来:“不是说过,不用通报即可直接进来的吗?看来,本王的话他程知节好象不太爱听啊……”
甲士低头不语。
李世民将酒盏内的酒一口喝光,紧接着摆摆手:“算了,让他进来。”
“是!”
没一会儿,程知节脸色严肃地拿着拜帖走了进来。
李世民一看程知节的脸色,皱了皱眉头:“怎么了?”
“殿下,陆玄的消息有了。”
程知节说着,从袖中掏出几张麻纸递给李世民:“还有,这人给臣投过拜帖……”
声音虽小,但在李世民耳中尤如炸雷!
给义贞投拜帖?
这是什么意思?一个东宫的人,给义贞投拜帖?难道是想要投靠秦王府吗?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程知节偷偷瞅着李世民,试图从李世民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但李世民始终是面无表情。
殿下心性真是太好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他投拜帖的时候,好象还没升职……”
李世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纸上关于陆玄的信息。
“吴郡陆氏,祖上出过将军,还有管理才能……看样子象是个内政军事两通的人才,大哥好福气。”
李世民面如静水,轻声说着。
可内心中已然是怒火中烧,好,大哥,你真是我的好大哥!
先是将房公杜公驱逐,现在又接触我手下的大将,这是要动手了吗?
这就要动手了啊!
呵呵呵,嗯,不奇怪。
李世民胸口略微起伏,坐在位置上,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杨文干造反被平定之后,父皇亲口承认要立自己为太子,废掉大哥。
可后来呢?
仅仅是李元吉和几个嫔妃吹了吹耳边风,就改了!
就改了!!!
父皇又食言了,自那刻起,自己不就已经知道,正常的权力过渡是不可能的,从而做了不少的准备……
事到如今,居然还会因为大哥的一点小伎俩而生气。
是自己太过顾忌兄弟情谊了……
“殿下,这该如何是好?要不?我们提前……”
程知节小心地说着,边说边观察李世民的脸色,生怕说错一句话。
“来,义贞,喝酒,去多拿些酒来!”
李世民没回答程知节的话,反而是邀请程知节喝酒。
程知节心中了然,殿下这是伤心了,也是,要是自己的大哥想要杀自己,父亲还帮着大哥,自己也伤心。
罢了,这事明天再说也一样,现在还是先陪秦王喝酒吧。
“嘿嘿,殿下,这事儿还用别人?某来就行,某粗人一个下人服侍着也不爽利,搬些酒来就行。”
程知节嘿嘿笑着,一屁股坐在李世民对面,帮他筛酒。
“那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