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馀生命数量：1】
【当前归属优先：编号04】
这趟车，终于把‘‘多馀’’的那一个，按在了他的名字上。
顾行舟盯着那行字，眼前的红光看久了，仿佛在眼中烫出了一个烙印。
胸口一点也不疼，也没有肚子疼，头也不痛。
唯一说的上不舒服的地方，就是心脏跳的很快，仿佛是在配合着广播的节奏。
广播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侥幸乘客【编号04】’’
挪用生机行为已确认。
在其佘侥幸乘客均未将【风险完全转嫁他人】的前提下。
当前【多馀生命】归属权重：最高
‘‘即将进入终局纠偏程序。”
校服女生忍不住张了张嘴：“等，等下”
“中局是什么意思？”
中年男人声音沙哑道“难，难道是要他”
广播没有回答他们的疑问，只是象在读一份流程表：
‘‘将当前世界中，多出的生机进行移除。’’
“不调整已有的死亡记录。”
“不提供逆转功能。”
仅做【超额部分清算】
戴着手铐的男人淡淡说道：“说人话就是，已经死的人不会复活，但活多出来的人，会有人要负责。”
校服女生哆嗦了一下，抿紧嘴唇。
顾行舟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这段话在脑子里按字面意思拆来理解。
不调整已有的死亡记录。
所以李勇不会活过来。
只做超额部分清算的话
也就是说，问题只出现在他“多活着”’的这件事上。
“那终局纠偏，会怎么做？”
他问道
广播好象是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将重现【工地事故】现场”
侥幸乘客【编号04】，可做出以下选择：
【a】接受纠偏：以自身回归原始死亡节点，清算多馀生机。
【b】拒绝纠偏：由系统根据全程行为记录，重新计算多馀生命归属。
提示：
“选项【b】不保证侥幸乘客【编号04】可继续存活。”
“仅代表其拒绝主动承担。”
“这题真他妈”
中年男人控制了一下情绪，最后还是没有把后面那句骂出来。
他只死死的看着顾行舟，眼里有着复杂，害怕，庆幸，还有着人性中的一点自私——
辛好，不是我。
校服女生握着书包的手微微发抖，终于憋出了一句：“你不要按a。”
声音更小了些：“你你又没决定调班，这不全是你的错”
老太太那边安稳的睡着，打着呼噜，像完全不在乎这一切事情。
只有戴手铐的男人，看着路线牌上那2个选项，平静说道：
“啧，你要是选b”
“这车也不见得会放过你。”
“只是——多拖一会儿，让它有理由，在我们几个里面，再翻一次帐本。”
他说的很平淡，象是在阐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广播象是在配合他，补了一句：
“说明”
“若侥幸乘客【编号04】选择【b】。”
将重新计算01-03号乘客全程行为。
重新分配【多馀生命】归属。
不排除出现【替代承接者】。
“替代承接者……”
“恩”’
戴手铐男人点头。
校服女生明白了什么，脸色比刚才更白：“那我们刚刚那些选择，还有什么用？”
“有用”
顾行舟突然开口道：“至少现在，这个“多馀”，是我的名字”。
他抬起头，看着线路牌上的【编号04】，象是在看一行写错的代码——明知道这是bug，却又清楚它目前就是系统的“最优解”。
“问题来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你要不要把别人也拉进来一起背？”
广播开始倒计时：
“你别急着选。”
中年男人绷紧的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说不定选b之后，系统一盘算，觉得其实03更该——”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也说不下去。
因为那是一句极其丑陋的话。
丑到连他自己都听不下去。
校服女生咬着下嘴唇，声音微弱：“我……我不想死。我还要高考，我还……可是让你一个人去——”
她话没说完，眼泪先掉下来。
“你们有权怕死。”
顾行舟说，“这不是考试题。”
他说得很慢，却很认真。
“我也怕。”
他没装出什么壮烈的样子，“我今年才多大，房贷都没资格背，爸妈那边，一堆烂摊子还没理清楚。”
他顿了顿，盯着线路牌上的【a】和【b】：
“但如果我选b，那就是在赌——赌这系统算着算着，能把责任分一点给别人。”
“你们刚刚那些选择，其实都在告诉它一件事：”
“你们不是完全在逃。”
01在桥上选择提醒。
02选择放骑手走。
03至少没有把刀丢给别人让别人去杀。
而他——
“被调班的是他们安排。”
“但我看到李勇的名字时，只想了一句：‘还好不是我’。”
那句“还好”，现在卡在嗓子眼里，怎么也咽不下去。
广播提示：
“还有二十秒。”
车厢仿佛一起跟着吸了一口冷气。
戴手铐男人忽然歪着脑袋看着他，语气里第一次带了几分不那么锋利的东西：
“你真想好了？你选a，就是去填一个永远填不平的坑。”
“我知道。”
顾行舟说。
“李勇不会活过来。”
“那位骑手不会活过来。”
“桥上的同学不会，老太太的孙子也不会。”
“哪怕我现在下去，把命丢在该死的位置上，这个世界也不会突然变得公平。”
车厢轻轻一晃，仿佛在某个看不见的路口做了个无足轻重的转弯。
“那你为什么还要选？”
校服女生红着眼，“你可以——可以装不知道，让它自己算去啊！”
顾行舟笑了笑，笑容有点累，但不难看。
“因为那样的话，”
他轻声说，“系统算出来的那张报表上，‘挪用生机’这行会一直挂着我的名字。”
“我可以当看不见。”
“但我自己心里，永远清帐不到底。”
他抬头，看着线路牌：
【a】接受纠偏
【b】拒绝纠偏
“我不想再有人替我背这行字。”
广播提示：
“还有十秒。”
中年男人猛地站起来一步，又很快扶住扶手，“顾行舟，你——”
顾行舟扭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怨，也没有“你们欠我”的指责，
只有一种非常简单的东西——把所有人都从这道题里，放了出来。
“李勇的那班，是他接的。”
他说，“骑手那趟单，是他接的。桥头那个同学，是他往前踏的那一步。老太太抱着孙子上车，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我们每个人，走到这辆车上来的路，都歪歪扭扭。”
“你们愿意在第二次选择里，多往别人的那边挪了一点脚，我看到了。”
“那我这边——”
他深吸一口气，“至少别再往外推。”
广播读到：
“还有五秒。
请侥幸乘客【编号04】作出选择。”
顾行舟抬起手。
他的指尖在空中停了一瞬，车厢里所有人的呼吸都一起绷紧。
校服女生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中年男人牙关咬得死紧，额头青筋绽着；
戴手铐男人第一次——真的第一次——闭上了眼。
顾行舟的手，落在了【a】上。
他的指节用力按下去。
线路牌瞬间亮起一片赤红：
【侥幸乘客【编号04】选择：接受纠偏】
【超额生机清算：执行中】
那一刻，他反而觉得轻松。
象是一直压在胸口的某块石头，终于被搬开，空气一下子涌进肺里。
“终局纠偏程序激活。”
广播声音没有波动：
“即将抵达【工地事故】节点。
将为侥幸乘客【编号04】开放一次【落车】权限。
落车即视为回归原始死亡点。
其馀侥幸乘客，仅可【旁观】，不得干预。”
“落车权限……”
戴手铐男人睁开眼，低声笑了一下，“你要的‘回去’，来了。”
窗外的景色飞快变化。
临江桥、主干道、医院门口，一一倒退，被灯光撕成一条条碎带，
直到现实象被人猛地倒带，重新停在某个熟悉的画面上——
工地。
高高的脚手架、拉得杂乱的警戒线、还没完全清理掉的碎石堆。
救援灯照得现场一片惨白，空气里飘着混合了血腥和水泥的味道。
顾行舟认得那块地面。
白天的新闻画面里，这里盖着白布。
他站在医院电视前，看着那块白布，知道底下躺着谁。
现在，白布已经被抬走。
只剩下地上一块深色干涸痕迹，隐约勾出人的轮廓。
102路尾班车静静停在不可能存在的那个角落——
现实里没有这样的停车位，没有这样的线路，更不该有一辆旧式柴油公交，停在救援灯照不到的阴影里。
车门“啪哒”响了一声，缓缓打开。
冷风裹着灰尘从门外灌进来，带着工地特有的那种粗砺感。
线路牌最后一次更新：
【多馀生命数量：0】
【侥幸乘客【编号04】：即将落车】
【提示：一旦落车，视为本条生命记录归档。】
校服女生猛地站起来一步，脚下一个跟跄，差点摔倒：“你别——”
话说到一半，被广播冷冷截断：
“非本次纠偏主体，禁止靠近车门。
请保持原位。”
一道无形的力量拦在过道里，象是空气突然凝固，把她、把中年男人都挡在了座位附近。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顾行舟。
“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最后还是问了一句。
不是指那两个选项，而是指——在这辆车之外。
广播沉默了一瞬。
“在本系统权限内——”
它机械而诚实地回答，
“没有。”
顾行舟笑了笑：“那就行了。”
他站起来，掏出兜里的检查单，摸了摸那张皱巴巴的纸，又塞回去——
这个动作纯属本能，就象一个人出门前习惯性摸一摸钥匙。
“帮我一句话。”
他忽然抬头，对广播说。
这一次，机械音罕见地停了两秒：“请说。”
“你要是有渠道的话，”
顾行舟说，“就当帮我，给李勇他老婆带句话——”
他顿了顿，想了很久，最后只吐出四个字：
“对不起，谢谢。”
广播没有立刻记录。
似乎“道歉”和“感谢”这两个元素，不在它原始的字段设计里。
几秒后，它淡淡回应：
不保证对方能感知。
但会被保存。”
“够了。”
顾行舟点点头。
他转过身，朝车厢里最后看了一眼。
校服女生哭得一塌糊涂，中年男人脸色像纸，嘴唇在发抖；
戴手铐男人靠着椅背，目光沉着，举起那双被铐住的手，很轻地冲他扬了扬下巴——
那动作不象告别，更象是一种承认：
你这道题，确实比我难一点。
最后排，老太太还在“睡”，怀里的菜篮子纹丝不动。
从某个角度看去，她象是三十三年前那辆车上，无数个普通乘客中的一个影子。
顾行舟没有叫醒她。
他抬脚，踏下台阶。
第一步踩在胶皮踏板上，第二步踩在那片不属于现实的地面上。
车门外，救援灯“嗡嗡”地响，空气里是冰冷的尘土味。
车厢里的广播，在他背后最后一次响起：
“终局纠偏程序执行中。
侥幸乘客【编号04】落车确认。
超额生机，已清算。”
下一秒，车门“嘭”地一声合上。
102路尾班车的车身轻轻一震，仿佛卸下一块看不见的重量。
线路牌上的红光一行一行熄灭，只剩下最上面那几个字——
【102路尾班车】
与此同时，某个只有系统自己能看见的报表里，
原本高亮标注着【多馀生命】的那一行，
缓慢变暗，最终与其他普通的死亡记录，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