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外,
阿玉的心还在狂跳,但最初的、源自未知的惊恐,
正被一种在底层挣扎求生所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冷静所取代。
她看着眼前这个即便狼狈不堪、浑身是血,
眼神却依旧像刀子一样锐利的男人,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几个画面:
第一次在水泥管里看到这个男人时,
那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衣着材质;
上船后发现男人背上那个触目惊心的枪伤;
以及他苏醒后,言谈间自然流露出的那种她从未见过的气势。
那不是在街头好勇斗狠的凶戾,也不是疤面那种虚张声势的嚣张,
而是一种更深沉、更自然的东西。
仿佛他生来就习惯掌控局面,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惧,想要服从。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这个男人,绝对不是普通人。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在她心里悄然亮起。
从决定把他拖上船开始,她潜意识里或许就在赌,
赌这个看似带来巨大麻烦的男人,或许…
能给她们姐弟绝望的生活带来一次翻天复地的改变。
在泥泞里打滚的人,对于任何一点可能爬上去的机会,都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她仔细回想着男人刚才的话。
对方为了让自己听明天,刻意用的是简单的中文词汇,
虽然有些地方仍旧听得不太真切,
但结合他的动作和神情,意思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卖表,死路。”
这句话让她心里猛地一哆嗦,
瞬间浇灭了阿诺以及她自己之前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是啊,水寨是什么地方?
为了半条鱼都能打得头破血流的地方。
她们两个半大的孩子,突然拿出一块明显价值不菲的腕表,
别说换到去芭堤雅的钱,恐怕刚走进差亚叔的店铺,消息就会象瘟疫一样传开。
到时候,她们姐弟俩的下场,
恐怕真会如这个男人所说,“消失在河里”。
想清楚这层利害,一阵后怕瞬间席卷了她,
比刚才被男人突然苏醒吓到更甚。
她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了恐惧。
阿玉看着李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里面没有普通流浪汉的浑浊,只有淡定和从容。
也许…这真的是唯一的机会了。
赌赢了,她和阿诺或许真能离开这片泥潭;
赌输了…还能比现在更惨吗?
她们早已一无所有。
阿玉深吸一口气,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上前一步,将仍有些发抖的阿诺挡在身后,
直面李湛,用生硬但清淅的中文问道,
“我们…我们怎么能够相信你?”
李湛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孩,
污垢难以完全掩盖她清丽的五官轮廓,
更难得的是她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气魄。
他心底偷偷舒了一口气,、能沟通,就有希望。
李湛欣赏这种在绝境中还能快速思考并鼓起勇气的品质。
他没有给出空洞的承诺,
而是艰难地抬手指了指船舱里姐弟俩今天捡到的、那点可怜的塑料瓶和废旧金属,
声音依旧沙哑,
“相信?
你们…还有什么值得我骗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他们赖以栖身的破败水屋和脚下这条小船,继续说道:
“相信我,你们觉得…很难的事。
对有些人来说…其实很简单。”
“赌一次。
赢了,你们可以实现…想要的生活。
输了…”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残酷的、却又无比真实的笑容,
“…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这时,阿诺也从极度的惊吓中缓过神来一些,
他下意识地靠近姐姐,声音带着未散的颤音,“姐…”
阿玉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牢牢锁在李湛脸上,
但她的声音异常坚定,是对弟弟,也是对自己说,
“诺,这次听姐的,好吗?”
阿诺看着姐姐挺直的、单薄却仿佛能扛起一切的背影,
恍惚间想起了母亲去世那天,
姐姐也是用这样坚定的眼神看着他,说,
“以后,这世界上就只剩下我们姐弟俩了,姐姐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那份深植于血脉的依赖和信任,在这一刻压倒了恐惧。
他眼里的惊慌,如同潮水般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站到了姐姐身边,
“姐,我听你的!”